张晦静默地站坟前，盯着墓碑上爷爷的照片盯得眼睛酸痛才眨了一下。
张晦家没什么亲戚，今天爷爷入土，站在他身边的反而是大学室友和地质勘查部那些人。
他不知道地质勘查部那些人为什么会来，也不想知道。
天灰蒙蒙的，赵子睿提醒站了许久的张晦：“要下雨了，我们改天再来看爷爷？”
张晦没动，只说：“你们先回去。”
说完转身对着参加葬礼的人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来看我爷爷，都早点回去吧。”
苏悄偷偷瞧着他晦暗的脸色，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我们一起回去吧。”
苏悄以前都是“张晦”、“张晦”地喊，倒是头一次按年龄喊他哥哥。
张晦看向她，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沉默了几秒，转而对周志奇说道：“我们谈谈。”
周志奇：“好啊，我们去单位说。”
张晦肯离开，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室友们回了学校，张晦跟着地质勘查部的人去了他们单位。
张晦在医院才死里逃生就得知了爷爷早已去世的噩耗，但他明明把爷爷抢救过来了，明明赵子睿也在，但赵子睿口中的事情经过从他半夜下楼出去吃饭开始就已经与他经历的完全不同。
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才是真实，哪些是虚幻，他甚至在想，或许他手中的死亡证明和爷爷冷冰冰的遗体才是假的。
他昏昏沉沉地办完了爷爷的葬礼，苏悄的话让他想起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来得及问。
周志奇开车，张晦副驾，后面坐着黄梓涵、苏悄、齐博，五个人正好坐满一车，进了国土资源局大门，周志奇方向盘左打，从侧边绕过了高耸威严的事务大楼来到楼后一个僻静处的三层小楼门口停下。
下了车，苏悄拽着张晦衣袖往楼里走：“张晦，这就是我们的地盘啦，你快跟我来。”
这栋三层小楼比起前面崭新的事务大楼显得有些破旧，内部也是绿底白墙，看着很有年代感，但走道里很干净。
一进门是个传达室，里面有个戴着老花镜的大爷听见声音探出身子来看：“哟，来了。”
苏悄说：“大爷，你那好茶还有没有，来一壶嘛。”
大爷笑她调皮，扶着眼镜对张晦说道：“我叫赵松，是这里的资料员。”
张晦这才发现赵松身处的这间传达室里摆满了书架，上面满满当当的书和资料袋，他回应道：“您好，我叫张晦。”
赵大爷看出他认生，没再跟他寒暄，笑呵呵看着苏悄把他拉进了小客厅，转身去泡茶。
小客厅也是会议室，不过他们平常并不开会，这里更像个休息室，里面沙发、桌子、小黑板之类的一应俱全。
苏悄把齐博扔在沙发上的午休毯团吧团吧扔一边，把张晦推上去：“坐，不要客气。”
跟在后面的几人进来各自找了位置坐下，赵大爷也端着茶壶进来了，一人给分了杯热茶。
“大爷，你啥时候能提供冰的？”齐博喝了一口被烫得呲牙咧嘴，“这都入夏了。”
赵大爷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有喝的就不错了，你还真把你大爷当接待了？”
张晦沉默地看着，他们几人的关系似乎非常好，嬉笑打闹，比起同事，更像朋友或者家人。
周志奇敲敲黑板：“都安静点儿，我说两句。”
大家很自觉地安静下来看着他。
“今天是张晦头一回来我们这儿……”周志奇看向张晦，“这样，我先介绍一下我们单位，再让他们轮流给你介绍一下自己，等我们说完，你有什么问题一起问，你看行不行？”
张晦点点头：“好。”
“我们单位现在挂在国土资源局名下，名义上是地质勘查部，职称都是按正常规定走，待遇呢我也跟你说过，非常优厚。晋升体系分两种，一种是工程师体系，出外勤的，从助理工程师开始往上是初、中、高级工程师；另一种是研究员体系，内勤，一般不出任务，也是从助理研究员开始往上是初、中、高级研究员。可能称呼上有点儿区别，职级上都是这么个分类。”
“我叫周志奇，目前是部门主任，中级工程师。剩下的你们一个个自己介绍吧，咱按年龄来，大爷你先说。”
赵大爷抱着个保温杯，把嘴里茶水咽下去：“我这进门就说过了，赵松，资料员，算是个初级研究员，我是市图书馆转过来的，这不马上就退休了，来过几天清闲日子。”
黄梓涵接着大爷说：“黄梓涵，初级工程师，继承职业转进来的，原先是个老师。”
“齐博，初级工程师，我是考编考进来的，家里希望我有个稳定的工作。”齐博笑着摸了摸头。
张晦：……工作是稳定了，这小命可说不准。
坐他旁边的苏悄拍拍他的肩膀：“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咱部门唯一的技术员，现在是初级研究员，比大爷还高一级，跟涵姐一起进来的。”
赵大爷像看自家孙女一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志奇：“我们人员一共就是你看到的这些。你入场两次……你经历过两次特殊的场景，应该明白我们做的不是常规工作，由于工作内容的特殊性，工程师的职业是优先继承制，目前我们部门还没有满员，根据档案，你父亲曾经是隶属于长浦市的工程师，但你户籍在延江市，所以由我们部门来向你传达这个信息，并询问你是否愿意继承你父亲的职业。有什么问题你现在都可以问了。”
来之前，张晦有很多很多疑问，但现在被这群知情人围着，他却觉得知道那么多并没有什么意义，沉默半晌，问了一个大家意料之外的问题：“我爸妈出事的那场车祸，是正常车祸吗？”
周志奇回答得很干脆：“你父亲档案上写的是意外身亡，不是殉职，所以，车祸不是因为特殊事件。”
……
“你没有其他问题了吗？”
“没有了。”
“这就没了？”
“嗯。”
“呃……那你是否愿意继承工程师职业，我们待遇确实还不错……”
“不愿意。”
苏悄跳起来：“为什么呀？你前面两次不是做得很好吗？”
其他人也都看向张晦等待他的回答。
张晦没有和他们中的任何人对视，低垂着眼睫，轻笑了一声：“为什么？原因不是很明显吗？我才上完大学，还想安安稳稳地多活两年。”
黄梓涵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他脖子上还没消散的淤痕，又放弃了。
只有苏悄气鼓鼓地小声嘟囔：“胆小鬼。”
张晦和她坐得近，听得清清楚楚，瞥了她一眼，她也知道拒绝这种工作不应该被贬低，略带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
周志奇第一次给张晦打电话的时候就被他挂了，再次被拒绝倒是很有心理准备，不过，他也有个疑问：“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还没经历危险的事，我们待遇那么好，你为什么挂我电话？都不想深入了解一下吗？”
张晦斟酌着解释：“您这口音，真的很像那种早期打诈骗电话的，而且一上来就说自己是某部门的还提供待遇优厚的工作……很难不让人防备吧？”
这下轮到周志奇欲言又止了。
齐博没忍住笑出声，气氛不再绷紧，赵大爷适时开口：“来都来了，吃完饭再走吧，晚饭马上就送过来了，单位食堂的小灶，保证好吃。”
张晦：“不了，我……”
齐博打断他：“就在这儿吃呗，你回家也……”
话说半截，齐博突然意识到不对，人家爷爷今天刚办完葬礼，现在家里虽然是真没人，但他也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赶紧闭了嘴。
周志奇：就很奇怪这小子到底怎么顺风顺水把博士读完的。
黄梓涵替他找补：“你难得来一次，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今天就在这里吃吧，大爷知道你今天会来特意让食堂给我们送的，我们平常也很难聚这么齐。”
她说完，正好有人把饭菜送过来。
到这种程度，张晦不好再拒绝，只能答应下来，和他们一起收拾桌子布菜。
这个间隙，周志奇跟张晦提了一下：“我们算是保密部门，虽然有些事儿你说了也没人会信，但还是不要外传。”
张晦：“我明白。”
苏悄抱着靠枕时不时瞧张晦一眼，犹豫自己要不要为刚才说的话道个歉，但又觉得张晦不愿意加入他们实在太过分了，最后纠结到吃完饭也没找到机会开口，直到把人送到单位门口，忽然觉得十分委屈，无声无息地流下泪来。
大家都在和张晦道别，没人注意站在后面的她，倒是张晦瞧见了，暗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以后大概率不会再见面，张晦觉得也没必要让小姑娘因为他不开心，上出租车前主动说道：“悄悄，再见。”
大家都向悄悄看去，她惊慌地胡乱擦掉眼泪，小声道：“再见。”
张晦上了车关上车门，车子出发时又听见悄悄大声在旁边喊：“哥哥再见，你一定要再来！”
车子窜了出去，张晦在后座昏暗的光影里笑了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