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晦看了对方出示的证件。
他根据通勤时间多预留了半个小时出门，虽然惊讶于朱新杰的死讯，但这事与他并无关联，他不想因此耽误行程：“我今天是入职第一天，时间比较紧，只有几分钟时间回答问题，或者你们跟我一起出门在路上问。”
“放心，我们就几个问题，很快。”前面的人问，后面的人拿出录音笔。
“昨晚九点到十一点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家里，一个人。”
“你之前是因为什么和朱新杰结怨？”
“在学校有过误会，可能毕业了他想有仇报仇吧。”
“具体是因为什么事？”
“这个说来话长，我现在没有时间说清楚。”
“那这样，你今天下班之后到士林街派出所一趟……”
“不好意思，我下班后也没什么时间，现在可以去上班了吗？”
民警没想到他看起来年轻，却那么……怎么说呢，说他难沟通吧，他态度还挺好，说他态度好呢，他还挺难沟通的。
“……希望你能配合我们工作，朱新杰虽然找过你麻烦，但他好歹是你同学，而且你现在也在嫌疑排查范围内，你这样会加大你的嫌疑。”
张晦嘴角扯出个微笑的弧度：“那就等有证据了直接传唤我吧。”
他说完关上门，虽然他动作不轻不重，但铁质防盗门“哐”地一声，莫名让人感到不悦。
“哎你这什么态度？”
张晦没有回应，拉了拉背包的肩带掠过两人下楼。
上了公交，张晦坐到最后排角落的空位上闭目养神。
他自己也察觉到自从葬礼之后他的状态一直不对，似乎过于冷漠和虚假。
但，那又如何。
“叮——”
是来自陌生人的好友申请，张晦点开，发现是苏悄发来的。
【哥哥，我是悄悄，有个作业题想问问你】
这明显是个借口，他们部门有个现成的博士，而且张晦记得黄梓涵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说自己以前是老师，怎么都问不到他头上。
附在手机背面的手指轻轻敲了几下，最终，张晦同意了申请。
好友一通过，苏悄的消息就紧跟而来。
【哥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
【你好敷衍，我都不想告诉你了】
【……】
苏悄等了一会儿没再收到消息，发现张晦似乎真的不好奇，气得举着手机跟黄梓涵告状：“涵姐，你看张晦！他都不理我！”
黄梓涵头回见她这么在意一个人，周主任才把张晦可以进研究员体系的消息告诉大家，她就迫不及待地找人去分享了。
黄梓涵逗她：“那你还想不想告诉他了？”
苏悄嘴巴一瘪：“不理他了！”
说完手机一关：“我写作业去。”
聚集在小客厅的其他人见状都摇头：“这小脾气……”
转念一想，好吧，这小脾气都是大家惯的。
他们会聚集在这里，是因为周志奇今早接到一份上级部门下发的资料，如同当初接到张晦父亲张平的资料，并被告知需询问张晦是否有意向继承其父的工程师职业一样，这次周志奇接收到了张晦的母亲谢鸢的资料。
说是资料，其实提供的信息很少，只是表明了身份——谢鸢属于研究员体系。
上次收到的资料只表明了张平工程师的身份，并没有提及他的配偶谢鸢是研究员。
在他们这个组织，工程师和研究员虽然合作亲密，但本质上属于两个体系。
工程师的任务就是出外勤，不可能避免危险，也因此有很高的殉职率。工程师体系的职业是优先继承，只要其直系亲属愿意继承，没有任何考核，入职即享受待遇，但同时意味着会面临如被继承者一样的处境——随时可能死亡。
这种继承规则很难界定到底是优待还是亏待，全凭继承人的自我衡量。
研究员体系是对应的内勤，职责上没有出外勤的责任和义务，他们只需要在工程师入场前为其提供保障措施，如果入场后还能保持联系，则持续提供场外帮助。他们不会直面入场的危险，也就没有生命威胁，但待遇和工程师大致相同。
如此，比起工程师，研究员就成了一个很多人都愿意做的职业，虽然这份工作的门槛很高，也不缺挤破头皮想进来的人才，所以研究员体系并没有什么优先继承制。
但有一种例外情况，比如苏悄，她其实是继承职业进入部门的研究员。
苏悄的妈妈是前初级工程师，爸爸是前中级研究员，两人几年前同时殉职，留下年幼且没有其他直系亲属的苏悄，她被接进地质勘查部继承了研究员职业。
对她来说，地勘部就是她现在的家，这里的人就是她的家人。
这是一种保护机制，也是优待政策——工程师与其配偶如果都是组织内的人，无论其配偶是工程师还是研究员，在两人都死亡且后代没有亲属照料并拒绝继承工程师职业的情况下，允许其后代进入研究员体系，同样没有考核。
在此之前，周志奇只接收到了张平的资料，张晦既然拒绝继承工程师职业，自然也就无缘加入他们了。
或许是因为张晦的爷爷去世后，张晦就没有了直系亲属，所以谢鸢的资料才会被送达到这里，这样，张晦父母的职业和现在没有直系亲属的处境，使他具备了继承研究员职业的条件。
周志奇收到谢鸢资料时，出于好奇心用自己的权限去系统里查询了张平和谢鸢的档案，但系统显示他的权限不够——按照规定，他只能查阅职级比自己低的同事的信息，这意味着张晦父母的职级至少和他这个中级工程师平级，甚至更高。
周志奇是延江市目前唯一一个中级工程师，至少在延江没有职级比他更高的了，张晦的父母如果还活着，年纪应该跟他差不多大，但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达到了与现在的他相同甚至更高的成就，就那么双双死在了车祸意外中？
周志奇特意确认了一遍，两份资料上都写的意外身亡。
“唉，都是苦命人。”周志奇随口感慨一句，掏出手机联系张晦。
张晦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填入职资料，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铃声一响，他抬头就看到了周志奇的名字——他去地勘部那天给这个打了好几次的号码加了备注。
资料已经填完了，HR还没有出现，张晦犹豫了一下，点击接通。
周志奇努力让自己的普通话更标准：“那个……”
“周主任，有什么事吗？”
“你存我号码了啊……”周志奇不知怎地，忽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有个事儿是这样的，我今天才知道你母亲谢鸢是研究员，按照一些内部规定，你也可以进研究员体系。”
仿佛是怕张晦再挂他电话，他说得很快：“研究员不出外勤没有危险，待遇和工程师一样的，你考虑一下？钱多事少离家近，你可要好好考虑！”
别再拒绝我了！
张晦关注的重点和他不一样：“我妈妈是研究员？”
他一直以为妈妈是个普通的企业职员，最多是个基层小管理，手底下可能管着两三个员工，他小时候听过他们称呼妈妈为“主管”。
这又让他想到前几天收到的与家里原来那两份有区别的死亡证明。
他思忖：到底是谁寄来的？有什么目的？和我父母的职业有没有关系？寄给我又是想通过我做什么？
周志奇听见那头久久地沉默，又说道：“你要是需要时间考虑，就慢慢……”
张晦回神：“我父母的档案还在不在，我可以申请查看吗？”
周志奇沉吟：“档案是有的，但是出于保密原则，不可以向组织外的人员提供。”
HR推门进来：“填好了吗？”
张晦用空着的左手把资料递给HR，被对方神色不悦地瞟他一眼：“上班的时候是不允许接私人电话的。”
周志奇听见那边的声音，问：“你上班了？”
张晦：“在办入职。”
周志奇赶紧道：“你要是想看档案，那肯定还得加入我们，就算为了档案，你再考虑考虑？”
HR看他还不挂电话，更加不忿：“还打，你还想不想入职了？”
说完忽然感觉手上一轻，入职资料被抽了回去。
张晦的目光定定地与其对视：“不想了。”
HR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现在找工作有多难，你一个才毕业什么经验都没有的本科生，如果拒绝了我们，不会再找到比我们待遇更好的了！”
对方拔高的音量让电话那头的周志奇听得清清楚楚，他煽风点火：“我们待遇好啊，他们什么待遇？不管他们什么待遇，我们自由度高多了，同事关系也好！你……你来吗？”
张晦拿着自己的证件资料掠过HR离开：“嗯，我等会儿去你们那里。”
和张晦确认他今天会来地勘部商谈进入研究员体系的事之后，周志奇高高兴兴地挂了电话。
大爷从传达室喊：“主任——有任务。”
周志奇转道往传达室去：“什么情况？”
大爷：“新来一份异常死亡档案，需要我们协助调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