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齐瓒认为,面前的人似乎不同于传闻中的那般不堪。

其实他也早有疑惑。曾经救人无数,后成为御用太医,比许多男儿都官运亨通、福报深厚的医者,为何会突然失了德行,不仅大肆宣扬鬼神之说,还将自己奉为神仙。

倘若她慧根不足,又如何能在当年的事后洗脱自己,生生叫皇帝改了旨意,不让她再给太子偿命。

他微眯眼睛,注视着自己的腿。

至少安青絮的医术还在,倘若真如她所说,她是被奸人所害,待真相明了,他也许会安排安青絮做些事……

安青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位将军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脑中想法千万,最终败在对方嘴多的现实下,根本没有办法从内部挑垮他们,找到可为自己正名的下人。

想来想去,只剩下一条路:装傻。

毕竟自诩为神的主意本是这幅身体原本的主人拿的,既然这方面不占理,将下人们虐待她的事说出来,是唯一能获信任的路。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下属来报:“安世堂所有人已押至军营!是否要带他们进来?”

齐瓒从塌上站起来,路过安青絮身边,冷淡的眼眸中含着不明所以的笑意,“我和安神医一同去见这些奸人,好当场还神医清白,你说是不是?安,神,医。”

“神医”二字,他咬得很重,如同挑衅,换做心虚之人,怕早就尴尬地说不出话,安青絮却半分踌躇也无,站起来垂眸道:“多谢将军,将军请。”

齐瓒微微一愣,迅速恢复冷淡,甩手大步离开营帐。

安青絮跟在他身后。穿过几顶营帐,一排男男女女被反绑双臂,跪在一小片空地上。

齐瓒停下脚步,“今天就让你们主仆对峙一下。”

说罢,安青絮并未上前来辩解。

齐瓒不悦地蹙眉,但只是一瞬,他便又恢复严肃,仿佛刚才的小情绪从未出现过。

“安青絮。”

话音刚落。他感到铠甲贴上来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安青絮瑟缩在他背后,一幅见到鬼的害怕模样,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

他眼神示意手下,一个小士兵将安青絮拉到一旁,随后赶紧离开她身侧。

“我……我不想看到他们,将军救我!我不想再被囚禁了!”

安青絮泪洒当场,哭得有鼻子有眼,跪着的众人立刻反应过来安青絮哭泣的缘由。虽然一切都是铁板钉钉,对安青絮的所作所为令他们心虚,但皆是一副不愿承认的表情。

溪枝自然第一个开口反驳,“将军别听她乱说。郎中,我们跟了您这么久。每日按照您的吩咐供奉佛牌、祭祀祷告、接待来求拜的百姓,替您收下银两贡品……也不知您犯了什么罪,被大将军捉来……连累我们一同被捉倒也罢了,只是不想您如此狠心,竟要置我们于死地。”

她双腿摩擦地面,朝齐瓒挪近。齐瓒并未分给她一丝视线,仿佛没有她这个人一般。

抬头看到过分俊朗的面容,溪枝心底忽然打颤,凌冽的气场无比冷淡,她强撑着内心,声音却已经不似方才洪亮。

“将军……您要替奴家做主啊!”

齐瓒一脚踢开扒上他大腿的人。

“看你们的穿着,不像一个医馆的下人该有的规制。”

“这……”一个小厮弓腰,遮住腰间的翠色玉佩,眼睛是不是瞥一眼齐瓒,声音拼命压制着颤抖,“这都是来朝拜的百姓献给郎中的……”

齐瓒扫了眼摔倒的女子,“这个人珠圆玉润,安青絮瘦得像半个她,你这个理由。似乎无法说服本将。”

那小厮通体一抖,“这……”

安青絮坐在地上。目睹这一切,令她心中诧异。按她所想,齐瓒听到溪枝与小厮的控诉,必然先质问究竟是谁蛊惑她隐居立像,自封为神,坑害百姓,亦或者是她恶人先告状。

却不想,齐瓒句句话都有偏向她的意味,她该担心的事,已经变了。

齐瓒究竟要拿她怎样?

“你的狡辩是否太过牵强?全部是供奉神医的衣服?怎么,连你身上的男装也是供奉给安青絮的?”

齐瓒尾音拔高,极具威慑力,那小厮再也不敢强硬辩解,慌忙埋头,磕了两个响。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穿着,首饰比京里的夫人们还齐全!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毫无牵扯,希望待会在刑房,也能有一样的交代!”

一听要进刑房,众人皆怕了。养尊处优惯了,重物都不曾搬过,“刑房”二字,光听听就叫他们颤抖。

尤其还是进齐瓒将军的刑房。整个沿海,谁没听过齐大将军打倭寇的威名?对于犯罪者,他视其与倭寇并无二致,刑法一样,惨不忍睹,是多少人年少时的噩梦来源。

“将……将军明查!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看门的!”

“也和我无关,我只是侍女,哪里懂得筑神像供香火啊!”

“带走!”齐瓒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

士兵们将哀嚎喊冤的众人拎走。

安青絮正愣神,齐瓒为何一点都不怀疑她?下人们泼来的脏水确实明显,可她毕竟是一干人等的掌柜,万万没有拔掉杂草,丝毫不惩罚大树的道理。

安青絮柔弱地扶地,面对如此现状,有些尴尬。方才以为要长线战斗,她想好了各式各样的疯魔动作和台词,却没想到会如此突然地谢幕。

正思索着,哀嚎声渐远,齐瓒转身往营帐走去,“跟我来。”

安青絮爬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尘土。

她快速整理目前的信息。齐瓒与她说话时并未生气,甚至相较于质问下人们时,竟然可以算得上温和。

如此说来,想必是她对于齐瓒,有利用价值。

医术……

看到营帐外她为齐瓒治疗后丢弃的泥土,安青絮眼睛亮了亮。

齐瓒落座,特意让士兵搬来椅子,杂乱的桌面已被收拾干净,安青絮接过茶,有些受宠若惊。

“将军,是信任奴家了……”安青絮点了点眼角,声音带上几分委屈,“奴家从此清白了。”

“不必感谢,”放下茶杯,齐瓒道:“你原本是朝中女官,虽不再任职,倒也不必自轻自贱,自称‘在下’即可。”

安青絮脑中瞬间响起了警报。

齐瓒没必要在称呼上纠结,何况是她这个身份尴尬、遭受质疑的“神医”的自称。

看他摩挲着手指,嘴角似有非有地挂着笑,安青絮几乎肯定了内心的想法。

“将军有事,对在下直说便可,在下虽不打算继续行医,但家中草药还有一袋,将军方才说有下属也想疗伤,倘若是和将军一样的腿疾,用在下的草药,是最好的选择。”

手指停下。从来都风平浪静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这次,不该出现的情绪在脸上停留了许久,齐瓒才想起隐藏。

“这话什么意思?”

齐瓒踱步到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安青絮。

“我听说,你自小行医,从来都是以病患为重,即使被奸人陷害了几年,也不该放弃志向。”

这话说得奇怪。

安青絮站起身,像从前为官一样,抱拳行了个男儿的礼,后退两步道:

“将军抬举,我已失了民心,早就不是配行医救人的人了,谢将军今日出手替我铲除祸患,草药明日我就让小厮送来,您明日还在此地驻扎吧?”

齐瓒略微有些愣住。

他脸上一向只有严峻,如果不是细心观察,还真发现不了。

他略有停顿,“在。”随后,再次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安青絮提前开口,打断了他还未说出口的话:“那我就先回医馆了,拜托将军帮我好好处置那些人,还崇良县百姓太平日子。”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齐瓒不可能听不出她的态度。

两人间相隔不足一米,气氛略有些微妙。

齐瓒得知想说的话早已被面前这人品出,连消带打地几句话就让他不好再往下说,顿觉胸口憋着一团气。

但那气,不是愤怒,他想做到的,没人能阻止。所有人都只会安静地听他指示,很少有人会如此强硬地拒绝他。

有趣。

“随便找个人送你。”他说。

看着沾满尘土的粗布衣裳也无法掩盖的窈窕身姿离开营帐,齐瓒立刻叫来下属,吩咐下去一系列事。

安青絮刚走出几步,打算寻个面善的帮她驾驶马车,结果一群士兵在营帐外的平地集合,练起了功夫,周遭空无一人。

她也懒得再走过去,干脆解开车辕,垮上马背。

刚挥起鞭子,远处传来一个人的喊叫:“神医!等等!等等……”

一个男子从山上跑来,安青絮拉住乱动的马,定睛看了几秒,看清那人是她随手给了捡来的那棵大白菜的士兵。

“有什么事吗?”

士兵跑到马下,抱拳行了礼,看到她骑在马上,一脸惊讶的神色。

安青絮微微蹙眉,“有何事?”

士兵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陪笑:“属下还是第一次见会骑马的女人!您骑在这马上,比好多将军还有范儿呢!”

“说笑了。”安青絮只是淡淡勾唇,眼里并无笑意,士兵赶忙说正事:“您给属下的菜从何而来?鲜嫩可口!我们巡遍了四周所有的村庄,没有一家种的菜比您的好!”

他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道:“您也听说了吧?军队粮食紧缺,吃了上顿愁下顿,三天才能吃顿饱饭,七天才能吃顿好的……”

他偷偷瞄了一眼齐瓒的营帐,见没人出来,放心地继续说:“那样新鲜的菜,对我们来说,比开荤还好!我想像您求颗种子。”

“这个简单,明日我要来送草药,给你带几颗。”

士兵激动地眼睛都亮了:“好!”

安青絮调转马头,正要扬鞭,看到远处的训练场,坐倒了一大片。

“你们每日都只练这一会?”

在原主的记忆中,齐瓒十六岁定国安邦,十八岁投身与倭寇的战斗,六年间。败仗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怎会容忍士兵如此懈怠?

士兵“咳”了一声,“粮草批不下来,倭寇最近没闹事,将军让我们省点力气,也省顿粮食。”他憨厚地笑着。

安青絮深深皱眉。

马匹颠簸,已经等不及要狂奔,安青絮却并未挥鞭。

“您还有事?”

终于,她收回投向训练场的视线,拉动缰绳,“明日一早,你乘马车来取,我院里还有白菜,给你们拿一些,驾!”

风吹着脸庞,无比地爽,马蹄声中,她听到身后的人激动地喊:“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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