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回笼的瞬间，是彻骨的寒冷与撕裂般的剧痛。

林雪薇猛地抽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趴在酒店茶室冰冷的地板上。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灰白色的晨光透过玻璃，给奢华的房间镀上了一层冷冷的薄霜。

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酸痛悲鸣，脑海更是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虚弱感。她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缓了好几秒，才勉强稳住。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凭着本能，看向虚空中的【赛博风水】面板。

【雪满长安】的气运罗盘黯淡无光，中央代表着总气运值的数字，停留在刺眼猩红的“0”。

被彻底清空了。

林雪薇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痛。但她顾不上这些，急切地点开了成员列表。

......

【状态：已苏醒】

......

字晃来晃去，林雪薇自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才看清楚“已苏醒”这三个字。

她紧绷到极点的神经骤然一松，那股支撑着她的意念松懈下来。无边的疲惫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她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

后脑勺磕在地毯上的闷响让她清醒了一瞬。

不行，不能在这里睡。

她胡乱地将还溅着血迹的电脑和杂物塞进包里，双手抱着，用肩膀抵着墙，一步一挪地朝门口蹭去。

从茶室到电梯，再从电梯到房间门口，不过短短百来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像是跋涉了一个世纪。

用房卡刷开门，她连灯都来不及开，就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大床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

渝怀市第一人民医院，VIP病房。

顾怀已经从ICU转了出来。

主治医生李向来查房时，看着他平稳的生命体征，嘴里啧啧称奇，直呼这是他行医生涯里遇到的最大奇迹。

可只有顾怀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在好转，灵魂却依旧被困在绝望的废墟里。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嘀”声。他睁着眼，茫然地看着纯白的天花板，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昨晚的梦。

那个穿着秦风校服的万花，那个熟悉又陌生的ID，还有那句斩钉截铁的“我信你”。

是幻觉吗？

可指尖那若有似无的、清雅的草药香气，又是那么真实，仿佛她刚刚才离开。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经纪人王畅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疲惫。

“混蛋！一群落井下石的混蛋！”

他将手机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星光珠宝’刚刚也发函过来，单方面解约，还要我们赔付违约金！他们当初求着你代言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顾怀眼睫颤了颤，没什么反应。

这些，他早就料到了。

王畅发泄了一通，回头看到顾怀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里的火气又瞬间被担忧浇灭。他走过去，动作生硬地帮顾怀掖了掖被角，声音也放缓了许多：“阿怀，你别想这些。钱没了可以再赚，代言掉了可以再接，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顾怀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

“王哥，我是不是……真的完了？”

“胡说什么！”

王畅眉头一拧，“医生都说了你这是医学奇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听我的，什么都别想，好好养身体！”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对了，我托朋友给你找了个‘高人’，据说很灵。你这次的事太邪门了，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心跳停了？我觉得，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让他给你看看，去去晦气也好。”

顾怀心中一片麻木，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去晦气？

他现在整个人就是一团晦气。

他不想拂了经纪人的一片好意，只能无声地点了点头。

下午，王畅就领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改良式新中式服装，气质清冷出尘，温润如玉。

他一进门，顾怀就感觉整个病房里那股沉闷压抑的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清。

“顾先生，你好。我叫陆清言。”

男人微微颔首，声音清越，如同玉石相击。

王畅在一旁热情地介绍，“这位就是陆大师！陆大师，这就是顾怀，您给看看，他是不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陆清言的目光落在顾怀身上，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仿佛能看透人心。他并没有像王畅期望的那样拿出什么罗盘法器，只是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转向王畅，温和地说道：“王先生，可否让我和顾先生单独谈谈？”

王畅一愣，但看对方气度不凡，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

病房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王畅探询的目光和走廊上的一切杂音。

一瞬间，整个空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场笼罩，变得异常安静。顾怀似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正一下一下，沉重而迟缓地跳动着。

他闭着眼，靠在柔软的枕头上，浑身散发着一种腐朽的颓唐气息。

他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大师”要在他床头烧符还是洒水，他只觉得累，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

陆清言没有立刻开口，拉开椅子，在床边坐下，姿态从容。

他的审视太过明显，顾怀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得劲，但他懒得睁开眼睛，只是任由陆清言打量。

“你的‘死劫’，在昨晚子时三刻，已经过去了。”

陆清言开口了，声音平静，话里的内容，却让顾怀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在说什么？”

陆清言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但为你解开这个死劫的人，付出的代价，应该不小。”

顾怀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撑着虚弱的身体，挣扎着想坐直一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

“一个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的局外人。”

陆清言将一根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比如，缠绕在你身上的那股‘煞气’，其实是众多嫉恨你之人的妒念趁火打劫。你若心志不坚，便会像昨晚那样，就此沉沦，魂飞魄散。”

妒念……魂飞魄散……

顾怀浑身一颤，嘴唇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看到他这副模样，陆清言的眼底没有同情，反而掠过些微失望。

“外敌攻城，固然凶险。”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但若城中主将自乱阵脚，意志崩溃，主动打开城门，那便是不战自败。顾先生，你觉得我说的是谁？”

“轰！”

顾怀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听懂了。

一股巨大的、滚烫的羞耻感涌上心头，让他无地自容，甚至比昨夜梦中被万人指责唾骂时更加难堪。

“你懂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而无力，“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的歌被偷了，我的一切都被毁了……所有人都骂我是骗子，是小偷……”

“所以，你就信了？”

陆清言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锐利，“旁人说你是小偷，你便真的认为自己是了？他们能污你之名，难道也能夺走你指尖的音律，你心中的丘壑吗？”

顾怀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陆清言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我不好奇是谁要害你，因为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此乃天道循环，他日必有清算。”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悠远，“我只是有些不解……”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如利剑般刺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这世间渡厄，终究是渡人者自渡。你既已自弃，她的执意相救，又有何意义呢？”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顾怀的心上。

不是梦！

真的不是梦！

那个万花，那位“雪里寻梅”，她真的来过！

她真的为了救他，闯进了那片地狱般的精神世界！

而他……他竟然想过放弃！

“是她……真的是她……”

他喃喃自语，眼眶瞬间通红，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砸在洁白的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不是绝望的泪，而是劫后余生，混杂着狂喜、感激，以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的愧疚。

他猛地撑起身体，也顾不上身上还连着各种仪器，一把抓向陆清言的衣袖，动作急切得近乎失态。

“你知道她是谁？对不对？她在哪？她怎么样了？！”

他做了什么？

在那片黑暗里，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要彻底放弃，就要让那个拼了命来救他的人，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自己真的魂飞魄散，她会面临怎样可怕的反噬！

一想到这里，顾怀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个耳光。

陆清言垂眸，看了一眼被抓得发皱的衣袖，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终于有了活人气息的青年，看着他流下迟来的、滚烫的眼泪。

嗯，火候到了。

他没有回答顾怀的问题。

“你们自会相见。”

顾怀一愣，抓着他衣袖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陆清言将衣袖从他指间抽回，理了理衣襟，动作从容不迫。

他转身，重新踱步到窗边，留给顾怀一个清冷孤高的背影。

“她为你逆天改命，已是逾矩。你若再自甘沉沦，下一次，没人救得了你。”

顿了顿，他才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此刻清明得像一汪寒潭，映着顾怀苍白而错愕的脸。

“希望你，不要再让她失望。”

说完，陆清言不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走向病房门口，拉开门，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仿佛他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门再次被轻轻带上。

病房里，只剩下顾怀一个人，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

他怔怔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衣料清凉的触感。

“会……再见？”

他低声重复着，眼中翻涌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他要活下去。

不，他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要找到她，当面对她说一声谢谢。

他要让那些偷走他心血、污蔑他名声的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怀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终于重新注入了力量，开始一下下，强劲有力地搏动起来。

小剧场：

林雪薇是帮会公认的截图达人，顾怀虽然嘴上不说，但暗搓搓地非常喜欢她的截图风格。

有一次，顾怀缠着林雪薇，非要她帮自己在万花谷的花海拍一组“月下仙人，抚琴独酌”的绝美截图。林雪薇被他磨得没办法，答应了。

到了约定时间，顾怀特意换上了最贵的白发和限量外观，调整了半小时角度，确保自己每个角度都完美无瑕。林雪薇则盯着电脑，认真找光线、调滤镜。

就在她即将按下截图键的瞬间——

一匹里飞沙如风般闯入画面，马头不偏不倚，正好卡在顾怀那顶诗意的长歌帽子上。

ID“月下独酌”孤零零悬在外面，角色模型被BUG挤成一个极其扭曲、宛如在跳机械舞的姿势。

YY里静了两秒。

爆发出林雪薇再也憋不住的大笑，带点着压抑不住的抖，“对、对不起……但真的……太好笑了……”

顾怀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谁的马！！谁——！！”

肇事者是帮会里的天策百联炼成刚，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我老婆亲你，我还没说什么呢！”

两人当场打作一团。

林雪薇一边笑得手抖，一边手速飞快地咔嚓咔嚓连拍十几张。

后来，这组“月下独酌变月下双挠”的截图，被林雪薇精心制作成表情包，配文“我想静静”，在帮会群里疯狂传播，成为了顾怀永远也忘不掉的黑历史。

顾怀一边在群里咆哮“删掉！！”，一边悄悄把原图保存到了自己的电脑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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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渡人与自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