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方宸

“九方宸,姓九方,名宸,字靖羽,是个变态。”

苍老的声音如是说。

“诶?这话怎么说?”

年轻的煦朗的声音好奇道。

“他欺师灭祖,霍乱修真界,杀尽名门正派,现在这个世道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老者声音沉痛。

“听着挺坏,能不能再具体点?”

年轻人继续追问。

“九方宸,姓九方,名宸,字靖羽,是个变态。”

“他灭了自家门派九州云崖,杀了把他从难民窟里救出来的师尊,折磨他的同门,还对其他门派做了一样的事。”

“后来,修真界没有人不顺着他了,他就当了人界帝王。倾尽那些被他血洗的门派的财力,奴役那些被迫归于他麾下的修士们的灵力,在原九州云崖的遗址上修建了一座悬浮仙宫,取名太上云崖。他要整个人间都敬他,畏他,恭维他,跪在地上拜他。人间惶恐难安,大量的奇珍异宝,灵药仙草,通通流进了太上云崖,现在民不聊生,全是他的祸害!”

老者抑扬顿挫说完,长出一口气道:“怎么样?这下够具体了吧?”

年轻人:“哇!那他简直是个魔头!”

老者:“什么魔头,不是说了他是变态吗!你知道那些被他灭门的修真人士都是怎么死的?”

年轻人:“怎么死的?”

老者:“他把这些人关起来,成日给他们喂各种草药,做各种实验,活生生把人变成了各种怪物后再杀掉。”

年轻人:“哦呦!好可怕!这个人真是没有一点好处啊。”

老者:“……”

老者:“也是有一个的。”

“是什么呀?”

老者:“长得帅。”

蹲在地上托着两个腮帮子听故事的青年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眼瞳随着眨眼忽闪忽闪。

“有多帅?”青年放下一只手,脑袋歪向一侧,声音悦耳动听。

“我倒是没见过他,凡是见过他的人都骂他,但骂他的时候都会说上一句白瞎了那么张脸。”讲故事的老者拿起草帽扇了扇风,看着笑盈盈的俊美青年道:“应该和小哥你不相上下。”

听了这话青年笑意更深,眼睛弯了起来,嘴也轻轻抿着,看起来很高兴但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正想说些什么,一黄发小儿却跑了过来,嘴里呼喊着:“爷爷!爷爷!”

小儿跑到老翁身边,拿出一个袋子递给他。

老翁接过颠了颠问:“只有这些?”

小儿点点头。

老翁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是什么呀?”青年问。

“是镇上给的赈灾粮。”小儿抢着回答。

“是一天的?”

“半拉月的。”老翁回答,声音沉沉。

青年有些惊讶,“这怎么能吃半个月?”

“哥哥你真笨,当然不能只吃这些,我们还要挖草根砍树皮呢。”

瘦小的孩子插着腰,明明是一副饥苦的皮囊,现在却因为能指点别人有股昂扬的天真劲儿,如同这片土地上唯一的一点生机。

而那老翁看着手里的粮不做声,同青年讲故事的精神气消失了。

他干干巴巴的,像一棵命不久矣的枯树。

青年看了看祖孙俩,伸出手穿过孩子腋下,那双手修长白皙,在那孩子脏兮兮油乎乎的衣服上显得更是雪白。

接着,青年抱着孩子站了起来,他蹲在那里看得不明显,一站起来几乎像一棵青松拔地而起,挺拔笔直。

连那已然死寂的老翁眼底都闪过一丝讶异。

抱起孩子后青年笑着用自己的头抵着孩子的头道:“你摸摸哥哥怀里有什么。”

闻言小孩伸出手,却在接近他衣襟的那一刻犹豫了。

他的手脏兮兮的,可哥哥的衣服那么干净,交领处的花纹那么漂亮。

“摸摸看呀。”青年颠了他两下。

到底是好奇心重,被稍一催促,小孩便不再犹豫,把手伸进了青年怀中的暗兜里,摸出了几颗硬硬的东西!

“是……是糖!”小孩惊叫。

这么大颗的糖他从没见过,以前村长拿出过一小颗冰糖都是敲得碎碎的,村里的孩子们每人分到不到芝麻大点的一粒,但就那么小小一粒都能带来半个多月的美梦。

青年笑道:“哇,既然被你拿到了就给你了。”

“真的吗?”小孩难以置信。

青年将他放到地上,声音温柔:“要和爷爷分喔。”

小孩兴奋极了,高声道谢跑向那老翁,展示手中那些漂亮的糖果。

老翁看着兴奋的孙儿脸上也露点笑意,抬头正想和青年道谢,眼前却已不见了人影。

******

太上云崖,神云殿。

宫殿宽阔,富丽堂皇又不落俗套,两尊仙鹤焚香台上点着凝香派上供的清露香,整个宫殿像是雨后清晨一样清新,甚至呼吸间都带着丝丝凉意。

可这份清新凉爽可没对等在殿内的陈国皇帝起到什么作用,他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圆润的脸不见一点血色,冷汗哗哗往下淌。

青年的身影倏然出现在正殿,陈国皇帝身子一抖,本就惨白的脸色开始发灰。

那青年脚步轻快地走向皇坐,一撩衣摆坐了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的表情依然温和,带着一点笑意。

一杯茶饮尽,青年未抬头,只是开口问道:“玉门旱灾严重,朝廷赈灾款拨了多少,赈灾粮每户发了几许,你可有数?”

陈国皇帝哆嗦着上前几步跪了下来,“陛下,玉门的赈灾款早在一个月前户部就已经拨了,由甘州刺史和太守负责采办粮食用品,想必已经分发下去了。”

青年支起下巴,叹了口气:“你说说,你陆煜是个皇帝,我九方宸也是个皇帝,咱俩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陈国皇帝赶忙叩首:“陛下天人之姿,机智神勇,我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九方宸轻笑一声:“我刚从玉门回来,那里饿殍遍地,民不聊生,官府赈灾一斤多点的米要百姓吃半个月,连树皮草根都快挖干净了。民怨四起,那知府说是奸民贪婪狡猾,你的赈灾款被谁吃了心中没数吗?”

上方的声音仍是含笑轻佻,可陆煜冷汗都吓没了,频频磕头,接着扇自己巴掌,“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看着跪在地上猛扇自己巴掌的陆煜,九方宸站起身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随着他的走近,陆煜哆嗦得越来越厉害,连巴掌都扇不响了。

九方宸单膝着地,看着那个怕到连话都说不出的人,叹了口气道:“我怎么会让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

眼前的帝王容貌极为俊美,陆煜却如坠冰窟,只见九方宸垂下长长的睫毛好似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惜了。”

片刻后,他站起来最后瞟了陆煜一眼,一瞬之间,那张美丽的脸上风云变幻,和煦的笑容骤然被嫌恶和鄙夷取代,眼底深处的冰冷也翻然而出,这位年轻的帝王已是不带掩饰地疾言厉色道:“你这恶心的屎盆子都扣到老子上来了,今日之内给我把事解决的明明白白,否则明天你的脑袋就休想好好在脖子上了,滚吧!”

陈国皇帝闻言千恩万谢,连磕头带滚球出了神云殿。

急切凌乱的脚步声远去,殿内清净了下来,九方宸在殿中站了良久,抬起了手凝视着自己的手掌。

那手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挂着血肉的白骨,被紫黑气缭绕着。

九方宸叹息一声,“终于到了这一天了啊。”

他缓缓握拳,手又恢复之前的模样,白皙,匀称。

“不过,还剩一个,最后一个了。”他喃喃自语道。

******

太上云崖一个小小的犄角旮旯伫立着一间灰土房,在如同仙境般的太上云崖中,这个地方堪称破败的都有些特别了,但就这么个破屋子却是重兵把守,结界密布。

九方宸慢慢悠悠溜达到了此处,守卫的士兵见他走来纷纷下跪行礼,九方宸衣袖一挥示意他们起身,那领头的将军迎上前来抱拳道:“陛下。”

九方宸:“人怎么样了?”

将领:“还是一样,一直昏迷,没有醒过。”

闻言九方宸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片刻后推门而入。

室内的陈设和房子一样简陋简陋,除了一床一桌一椅再无任何家具,那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能看出身材高大,可整个人骨瘦如柴,肤如蜡色。

那是九方宸的同门师兄,隋膺。

九方宸坐在床边,打量着隋膺不成人样的脸庞。

曾经多好看的人呐,剑眉星目,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只可惜跟自己关系不太好。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后来他也听自己的,准确的说是被迫听自己的。

毕竟灵核被自己碾碎,手脚筋都被自己挑断,敬爱的师尊义父和长老们也被自己囚禁,他怎么能不听自己的。

九方宸喜欢隋膺的眼睛,他的眼睛藏不住心事,高兴的时候流光溢彩,生气的时候好像要冒出火来,只可惜啊,这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嘶,要趁还能看见的时候扒开看看?

心里这么想着九方宸还真这么干了,只可惜扒拉了半天只见眼白不见眼珠子,要是世人知道他扒拉自己垂死师兄的眼皮就为了看看眼珠子,肯定得给他变态的尊称升升级。

比如叫他——无敌大变态。

“唉。”九方宸有些失望地放下手。

他拍了拍隋膺灰败的脸,轻声叫他:“樱樱子。”

床上的人自然没有回应。

九方宸又叫了几声,想起曾经一被叫这个称呼,隋膺就气急败坏的样子。

说起这个称呼,还是很早之前东瀛来过一批修士访学,他们的女修士不少都叫什么什么子。

当时他们师兄弟几人坐在台阶上插科打诨,隋膺提了一句:“真有意思,咱们这儿只对德高望重的人尊称为子,他们倒好,什么人都能叫子了,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叫膺子?”

“那可不行,人家再怎么说是东瀛人,这乡土风情就不一样,你在这齐鲁之地还敢称子那可是有点狂了,我看得让师尊教训教训你。”九方宸打趣道。

隋膺瞪他,“我就是说说,你当什么真?你就是想向师尊告我的状!”

“东瀛修士到访你们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别给九州云崖丢人。”人还未见,好听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说的是责备的话,却如清风过耳般让人愉悦。

九方宸抢先开口:“师尊!隋膺说了,他以后要叫……”

“你给我闭嘴!”隋膺冲上来捂他的嘴巴。

九方宸含着笑意,躲避着他怼上来的手,“他说他以后要叫樱樱子——”

话音刚落,周围哄笑声起。

九方宸被隋膺压倒在台阶上时,他看见那远处的白色身影似乎先愣了一下,继而像是忍笑般别过了头。

从此之后,隋膺喜得绰号樱樱子,只不过除了九方宸也没人敢叫罢了。

“樱樱子,师弟今天就让你解脱,”九方宸声音温柔,缓缓抬起了手,五指闭拢,指尖金光流转,“从此之后就不必受苦了。”

身体被洞穿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东西溅落。

门外的将领等了许久,门终于开了。

走出来的陛下一身血斑,右手更是被鲜血染尽,顺着指尖滴落,那溅在脸上的鲜血使得他本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士兵们看了他一眼,默契地低下头,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九方宸也没再搭理任何人,一步一步离开了。

啊,终于,在自己最后的时候,把最后一个处理了,真是刚刚好好。

禁术的反噬日益侵袭着身体,多年征战的新伤旧伤也让他宛如被蛀空的躯壳,最重的伤在左侧心脏下方,被他师尊刺穿的那处伤经久未愈。

远处天光火红,伴有雷鸣阵阵。

那是天罚将至,要他偿命。

九方宸,你会后悔吗?

这是他师尊曾问他的话。

师尊,我回答你,我从未后悔。

我是对的,我折磨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们应得,杀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错杀,他们是天下的祸害,包括你的亲哥哥,你最偏爱的徒弟隋膺,你珍视的九州云崖,他们死得其所。

师尊,我这一生所为都不后悔。

这是九方宸临终前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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