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我也是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哥。”程之煦耸肩,“抽象吧?”

符确下意识点头,觉得不妥,又摇头,脑子里冒出无数问题,汇聚成一个“啊?”。

“还是偷听到的!有水吗?晚饭有点咸。”

空口四袋番茄酱,能不咸吗?

符确下楼拿了两瓶水,坐地板上冲程之煦:“然后呢?”

“我说报名这个夏令营,爸妈一看行程,让我出去。”程之煦喝了水,状态很好,很乐于分享,“我觉得有问题,贴着门偷听。

我爸说,我记得江在寒就在这个城市?

我妈说,好像是,是这个名儿。要不让在寒接一下,兄弟俩见个面?

我爸说,夏令营都是统一行程的,小煦脱离集体不好吧。

我妈说,也是,那就算了。

真相很明显了!我就偷偷找了我妈,问我是不是有个哥哥在A市,我妈支支吾吾还想否认,被我诈了几句说出来,我机灵吧?”

“嗯嗯机灵,”符确敷衍点头,着急问:“然后呢?不是,你长这么大,江老师从来没回过家?”

“没有吧,”程之煦还挺严谨,“也有可能我不在家的时候他回去过。反正我在家没见过他。”

“你爸妈也没提到过他?”

“没有啊!”

“为什么呢?”

“不知道。后来我再问,我妈就有点要哭了。男子汉怎么能让女人哭,我就不问了。”程之煦紧着眉头作推理状,“我猜测江在寒肯定太调皮,被爸妈赶出家门了。我也有好几次差点被扫地出门,现在的父母真的很难搞。”

“……”符确不知道这个小孩的话他能信几分,但短短几分钟的信息实在过于离谱,“等下,你说你姓程?你爸妈姓什么?”

“我随我爸姓,江在寒随我妈。”

完全不合理。

就算两个孩子一个跟爸爸一个跟妈妈姓,通常都是老大随爸姓,老二随妈姓。

就算江在寒被赶出门,九年都不提这个人,那得多大错啊,杀人放火吗。

“江在寒什么时候回来啊?”

程之煦打了个大哈欠。

他确实累了,长途飞机过来、又从机场打车来学校、等了半天。

“还有一个小时吧,要不你洗洗先睡?”

程之煦抬袖闻闻自己:“我不睡,我洗漱一下。”

他背了个大书包来的,从里面翻出一套洗漱用品。整整齐齐,牙膏牙线洗发沐浴都贴了标签,一看就是爸妈准备的,外面透明塑封袋上贴着他的名字。

“赶紧去洗,”符确挥挥手,“别熏着你哥。”

***

航空管制,飞机在跑道上排队等登机口耽搁了半个小时。

江在寒下飞机已经快九点。

出航站楼之前他去了趟洗手间,就着剩下的半瓶水吞了两颗止痛片。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不太精神,江在寒挽起袖口洗了把脸。他拎起衬衫领口闻了闻,飞机上令人不适的体味已经散了,但江在寒还是从行李箱中找出那瓶银色山泉,喷了两喷。

或许是药效起了作用,或者是前调淡淡的柑橘接着茶香让他放松了些,头痛的感觉稍稍缓解。

出租在门口刚停稳,符确就迎出来。

符确帮着拿行李。江在寒的西服皮鞋都没换,一定是面试完立即赶去机场。

算下来他们分开的时间不过十几个小时,符确竟然有种很久没见的感觉。

他又说:“江老师,好久不见。”

符确问路上顺利吗面试顺利吗,江在寒都说还好。他心思不在这,符确立刻说:“程之煦在我房间,已经睡了。”

江在寒听到他睡了,莫名轻松了点。他在路上做了各种心理建设,思考自己要以什么态度和口吻面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弟弟。

睡了好。

至少今晚不用面对。

“谢谢你。”江在寒进门换鞋,“很对不起,耽误你的时间。我不知道他会过来。”

“江老师别客气,我下午本来就没课,一点不耽误。”符确把行李箱推到客厅墙边,“喝水吗?”

“不了,谢谢。”江在寒脱了西装外套上楼,在符确房间门口停下。

墙角的落地灯亮着,程之煦睡成大字,手里还抓着他的游戏机。江在寒在江鸢的朋友圈里见过他小时候照片,小孩子一天一个样,现在有点看不出幼时的样子了。

不过江在寒对他的印象停留在3、4岁,那之前江鸢发照片,他虽然不评论不点赞,但会看。婴儿白嫩的小手抓着江鸢的手指往嘴巴里塞,没有牙,咬两下还开心地笑,好像尝到什么了不起的甜头。后来不知为什么,江鸢没再发过全家福或者程之煦的照片,江在寒猜,他大概被屏蔽了。

无所谓,他也没有很想看。

符确可能怕程之煦冷,给他压了床大被子。程之煦脸蛋睡得红扑扑,翻了个身。

看着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还有几分相像的小孩子,江在寒感觉很奇怪。他一路说服自己,像对待James一样对待程之煦,现在看见真人,突然觉得没办法。

程之煦跟他一样,眉眼随江鸢。

他看见程之煦,想起渴望盼望奢望江鸢的关爱的自己。

都过去了。

江在寒想。

明天把人送走,那个家跟他依旧没有关系。

江在寒转过身,额头结结实实磕着符确的下巴。

两个人都哼了一声。

江在寒抬头,撞进符确来不及收回的眸光中。

江在寒不知道符确在他身后站了多久,望了他多久,只觉得符确这个眼神很陌生。他从没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像是有点难过,有点压抑。

可能看错了。

“怎么了?”

江在寒看看他,又看看房间,注意到地铺。

“今晚我睡这里吧。”

符确还是老样子:“别啊,哪有让屋主睡客卧地铺的道理!按地位划分,也该是我这个第四睡地铺。”

“第四?”

“嗯,你,喵,小鬼头,我。”符确瞥了眼程之煦,小声:“喵排在他前面,对吧?”

江在寒笑笑,进了卧室。

***

晚饭没吃,江在寒洗过澡下楼找零食。

橱柜被符确塞满了,江在寒掏了包红糖麻花。甜香酥脆,配着草莓奶,比什么健康无糖低脂零食好吃多了。

他从前不觉得自己有多强的口腹之欲,填饱肚子不太难吃就可以,他不挑食——除了葱蒜以及形状味道相似的其他蔬菜。最近好像变得贪嘴了。

这样不好。

江在寒扔了包装纸,踩垃圾桶踏板的时候用了点力,哐当一声。

“江老师。”客厅那边传出声响。

江在寒竟然一直没注意黑漆漆的客厅坐着个人。

“你怎么不开灯?”

符确走过来,指指茶几上的电脑和耳麦:“我打游戏呢,不用开灯浪费电。”

他没法在房间玩,怕吵着程之煦。

江在寒把剩下一点牛奶喝掉,又说:“程之煦的事,今天麻烦你了。”

“真,不,麻,烦,江老师非得跟我这么客气是吧。他挺乖的,讲道理,”符确笑说,”江老师小时候也这么乖吗?”

“我不是,”杯子已经不冰了,江在寒手心都是水珠,“你忘了我的左青龙右白虎。”

“哈记得记得,表面高冷学霸,实际痞帅校霸。”符确接他的玩笑,“全网最受欢迎人设。”

江在寒轻轻笑了一下。

符确现在已经可以准确判断江在寒的各种笑,敷衍的,客套的,牵强的,真心的。

所以他不开玩笑了,认真地说:“江老师,我怕你想问但不好意思,跟你坦白一下。程之煦告诉我,一,他从出生到现在,你没有回过家,所以你们从没见过面;二,他跟爸爸姓,你跟妈妈姓;三,他怀疑你犯了什么错被赶出家门以至于不能回家。就这些,你不在的时候,他跟我说了这些。”

符确总能猜中他的心思。

他不愿宣之于口的、阴暗狭隘的心思。

江在寒不主动提,因为不知道程之煦说了多少。

他还在犹豫是该试探一下还是干脆装鸵鸟。

符确就跟他坦白了。

“我还是那句话,”符确重复道,“你不想说的事可以不说,没关系的。这些话我听过就忘了,只要不是你说的,我都不会当真。如果你愿意,如果你需要一个倾听者,我会非常荣幸。”

江在寒静默片刻,空玻璃杯都捂热了。

他有的都是对付多嘴多舌打听造谣他身世的人的经验,其实也称不上“对付”,确切说是逃避。起初是不理睬。不理会没用,就换学校。换了个学校还有阴魂不散的,他就干脆逃更远。

今天如果符确问他,他会说“私事,无可奉告”。

但符确退开了,给他留足了空间。

告诉他,你想站在原地,不用逃,我不会冒犯你;你想有人在身旁,我立刻过去。

这感觉很陌生,很特别。

说不上来。

江在寒微仰起脸,与符确对视。

符确才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沐浴液的残香。很淡,却鲜明,让江在寒联想到和煦日光下的海。

刚来R大时候的板寸长长了,因为发质偏硬,半干不干竖在脑袋上,像刚游过泳的狮子。额前两撮垂了个半弧,发梢有些湿,显得暖黄灯光下的那双眼更沉更亮。

“他说的是真的。”

江在寒说服了自己。

符确替他带了半天孩子,他该有所交代。

“一,我从小跟外婆住,大一点就住校,跟爸妈并不亲近。他们移民澳洲的时候,我没有一起。程之煦是在他们去澳洲的第二年出生的,我们的确没见过面。二,程之煦的爸爸不是我的生父,我跟妈妈姓。三,我这个人比较冷漠,家庭观念很淡,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所以这十年都没……”

“没有,我没看出来。”

符确一直安静听着,直到最后一句,他打断江在寒,语气不悦。

“你很善良很热心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大家都很喜欢你,还有我……我超喜欢你,江在寒。”

江在寒一时语塞。

符确直白热烈,夸人的时候不遗余力。

江在寒很感激,尽管他不认可这样的评价。

这是他理智的一面。

可他终究是血肉之躯的人类,即使大脑警告他这是符确的善意不要当真、现在年轻人的讲话方式就是这样,他还是脸红了。心跳也变快。

这是毫无预料地被夸赞引起的害羞和愉悦,江在寒冷静地想,不需要慌张。

“谢谢。”江在寒淡然地说,“关于程之煦和我的关系,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有个问题。”符确说。

他瞥了眼可怜的杯子,那要是个塑料杯子,现在已经被江在寒捏瘪了。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杯子:见证奇迹的时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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