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点凉。”
符确在江在寒的懵然中仔细往伤处喷药,药水从手臂皮肤滴淌下来,被符确用棉球轻轻擦拭。
江在寒动了一下。
符确停住:“碰疼你了?”
“不是的……我自己来吧。”
江在寒想把手抽出来,却被握紧。
那声叹息之后,符确就没再与江在寒对视。他低着头为江在寒处理伤处,细心且轻柔。整个手臂上过药,符确放开手,起身调高了空调温度。
“别急着穿,等药吸收一会。”符确蹲着,把桌上散乱的棉球等收拾起来,又看了一遍药水的使用说明,“一天三次,明天早上我过来。”
江在寒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拉住他的衣摆。
符确不动,低头望着江在寒:“如果是谢谢的话,就不要说了。”
江在寒想不通符确生气的缘由。他不理解符确所说的“心疼”,揣测这大概率是责备。也不懂符确讲完那句话为什么就不再看他。
他做错什么了吗?
江在寒从懂事起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做错什么了吗?爸爸妈妈都不喜欢他。
他做错什么了吗?同学对他避之不及。
他做错什么了吗?徐劲松对毫无威胁的他反复折磨。
总也得不到答案。
从前他不敢问,怕被嫌弃被嘲讽被鄙夷。
但面前是符确,江在寒潜意识觉得符确不会讥笑他,于是生出一点从没有过的勇气,想问一下。
江在寒站起来,身高的差距使他依旧微微仰着头。
他几度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那穿了一半的睡衣快要滑到另一侧肩头,符确垂眼就是白皙的前胸和清晰的锁骨。视线扫过江在寒仰起的脖颈,微张且水红的唇,终于舍得与那双迷惘失措的双眸对视。
符确低沉地“嗯?”了一声,像是鼓励。
江在寒出声:“符确,你在生气吗?”
“有一点。”符确坦诚地说。
江在寒心头一紧,哑声问:“因为什么?”
依着符确的性格,他该逗一逗江在寒。比如让他猜,比如吓唬他故意说因为你。可是江在寒太恳切了,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眼尾那道痕红红的,和此时校园里的枫叶一个色。
“因为,”符确侧身,与江在寒面对面,自然地托起他的手,“生我自己的气。气我当时没注意你伤了手,没察觉你胳膊痛,没坚持让你检查一下,及时处理的话不会这么严重肿得动不了。我说心疼你没听懂,心里以为我生你气责备你,是不是?”
符确这个动作,没有使劲,只是轻轻托着江在寒的手,像捧着什么易碎品在掌心。
主动权完全交给江在寒。
他如果反感,就能甩手。
“心疼就是字面意思,”符确接着说,“就是看见你这样心里难受,用你们学霸的思维,大概就是考完试交完卷得知反面还有道大题,是你会的、也有时间做的,可是没看到。难受吧?再直白一点,就是宁愿摔的是我,这种心情。”
“可是……”江在寒不敢确定自己理解的意思,这不合常理,完全超出他以往的经验,“为什么呢?”
符确无奈地笑了一下。
反问道:“江老师喜欢过什么人吗?”
江在寒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换弄得更加糊涂,怔怔看着符确。
“看样子没有。那你肯定不懂我现在的心情。”
符确拇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两下,放开,小心地替他套好左边袖子。
胸前的纽扣被符确一颗一颗扣起来,他自言自语又信心十足地笑着说:“没关系,我全马最好成绩3小时48分钟。”
“什么?”江在寒愈发不解。
符确凑到他耳边,一字一字说:“我,耐,力,超,好。”
***
程之煦是被茶树菇鱼丸汤的香气勾醒的。睁眼就是十二点。
“你们怎么不叫我啊?”
他光脚跑下楼,一屁股坐到饭桌边,闻着汤锅里的热气流口水。
符确调了小火盖上盖,回头:“刷牙洗脸了吗你就佛爷似的坐这?”
程之煦又咚咚咚跑上楼洗漱。
再下楼,江在寒正进门。
“哥,不是放假了吗?你去哪了啊?”
“江老师你回来了啊,时机完美马上开饭。”
符确和程之煦一起冲到门口,还有银点。
速度与热情难分伯仲。
“跟新招的学生开会。”
江在寒恍惚觉得自己可能不只养了一只猫。
他蹲下去摸银点的脑袋和下巴,问程之煦手怎么样。
“小意思,根本没什么感觉。”程之煦摊开手掌,“没两天就该结痂了。”
江在寒起身洗手,说:“他们下午到,到时候我送你去宾馆。”
程之煦不情不愿:“噢。我今天就得走吗?为什么啊?搞不懂他们为什么非得过来。”
“担心你。”江在寒说,“异国他乡的,你一个小孩乱跑很危险。”
“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吗。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鬼别抱怨了,本来我们今天也是要送你走的。”符确丝毫没有不舍之情,“你已经打扰我们好几天了。”
“厨子你……”程之煦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住在我哥家里啊?”
“我们宿舍淹了,你哥人美心善收留我,”符确大方地给程之煦盛了满满的鱼丸,“给多吃点,你在这个家的最后一顿。”
“我也要考到R大来。”程之煦计划着,想到自己的成绩又有点怂,“R大难考吗?”
“难,我花钱进的。”符确坦言。
“你不要乱说。”江在寒忍不住开口,“他会当真。”
“发奋图强的话能考上吗?哥,我回去以后有问题可以问你吗?我可以给你打电话聊天吗?有时差会不会不方便?我看看差几个小时……”
程之煦嚼着丸子嘀嘀咕咕,江在寒左手垂在身侧默默喝汤。
符确觉得江在寒和平常一样沉默,又不太一样。
***
程之煦到底是小孩,头一次离家,嘴上说着不希望爸妈过来,江鸢和程茂光从出租上下来,他一下就跑过去。
江鸢把他抱在怀里数落,说他不听话乱跑给他哥惹麻烦。
程之煦撒娇似的往后仰,不让妈妈大庭广众之下抱他。
江鸢就揪他的脸蛋,抬手拨他的发。
江在寒隔着旋转门的玻璃看了一会,移开视线。
程茂光比较淡定,远远看见江在寒,点了下头走过来。
符确开车送他们过来,一会还要带江在寒走,也等在大堂。不过他不想打扰一家人相聚,在稍远的沙发上坐着。
程茂光和江在寒很生疏,走近时甚至习惯性伸手,像是要握手,大概自己觉察不对,改成了拍肩的动作。
江在寒礼貌地浅笑,符确却坐直了——程茂光这个没眼力见儿的,拍的江在寒受伤的左肩。
两人寒暄几句,江在寒把房卡交给程茂光。
江鸢拽着程之煦的手腕过来。
江在寒看江鸢的眼神和程茂光不一样,但符确注意到,他没有喊“妈”。江鸢好像叫了句小名,伸手想摸江在寒的脸,江在寒稍微偏过头,江鸢的手停在半空又放下来。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看神态动作,符确猜测程茂光和江鸢叫江在寒上去,江在寒说不了,指指符确的方向,说朋友在等他。既然被提到,符确当即屁颠颠跑过来,跟两位长辈打招呼。
江在寒说:“晚饭的时候我来接你们。”
程茂光说:“好,我们整理一下,晚上见。”
车刚开出停车楼,江在寒发现程之煦落了一袋的衣服在后座。符确开车绕回去,陪他去送。
程茂光的行李箱半卡在门口,还没拿进去。
江在寒走近,听见里面传出的争执声。
“这个问题我们在路上吵过了,我不想再讨论。”
是程茂光的声音。
“小煦说得不对吗?他是来找他哥,不是随便乱跑。”
江鸢语气有些激动。
“他哥?且不说江在寒有没有把他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屁孩当弟弟,他有没有把你当妈妈你感觉不出来吗?”
“你,你不要在小煦面前乱讲!”江鸢声音有些抖,“冬冬当然当我是妈妈。”
“他戴着耳机打游戏,听不见的。”程茂光声音放低,语气和缓了些,说:“鸢,一讲到这个你就激动,有些事强求不得,何必自欺欺人?他喊过你‘妈妈’吗?”
“他小时候喊的……后来,后来,都是因为你……”江鸢哭腔明显,“你说让他住校,他那么小,跟我越来越疏远了……”
“咱们俩没时间照顾,住校是最好的选择,你也同意的,怎么又怪到我头上。当初移民,他自己不愿意来,这也能怪我?”
不能怪程茂光。
江在寒心想,他确实不愿意去。
江在寒渐渐垂下头,不想在这个时候敲门进去。
程茂光从来不喜欢他。
但他没怨言,这很正常。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和别人生的小孩。
后来江鸢也很少打电话问他学校的事,或者让他回去吃饭,江在寒就对那个家不抱希望了。
“你不能把气全都撒在我身上。你也跟我说他长得有他爸的影子,看见他就想到那个人渣,不是吗?
其实,以前怕你伤心,有些事没告诉你,鸢,你记得江在寒受伤住院、给你吓流产那次,学校说是遇到抢劫,其实我后来托人调监控,他是跟小混混打架受的伤。
不止那次,老师还叫我去过好几次,都是因为他打架斗殴。
你流产之后身体不好,这些事我都没告诉你。我以前的确觉得,江在寒可能也会变成……不过不重要了,万幸他没走上歪路,还当上教授,挺好的,都过去了。”
江在寒攥紧塑封带,手肘剧痛。
痛得他忍不住张口喘息。
他不知道这些事。
那些陈年不解的疑惑骤然有了答案。
他总在想自己做错了什么。
现在知道了。
他的出生就是错。
符确同学请准备好爱的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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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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