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确经过后门,教室里剩江在寒一个人,勤学好问的学生终于散了。
江在寒摘了口罩,露出下半张脸。
脸型真的无可挑剔,符确不禁感叹,既不过分阴柔也不冲击刚硬,像精雕细琢的雕塑,哪个角度都挑不出毛病。
江在寒在扯松领带时稍稍抬起下巴,露出小片脖颈。
不知道是口罩闷的还是怎么回事,脸颊红得不自然。
符确立在门口,身体像停滞了,连呼吸都不由地放轻,直到江在寒忽然猛烈地呛咳,才回神。
咳嗽声吵得他心烦。
这个状态就该回去休息啊!
符确才要向前,只见江在寒伸手碰翻了水杯,而后整个人脱力蹲下去。
“江老师?”符确两步跑到跟前,“怎么了怎么了?”
江在寒一惊,抬起头。
符确这才瞧见那双眼咳得发红,下眼睑有点肿,哭过似的。江在寒这么受惊地抬眼望他,平常的冷厉一点没有,倒像是惊吓后委屈的嗔怪。
“是我,符确。”符确赶忙说,“您不舒服?我送您去医院吧?”
“谢谢,不用。”
又来了,这两个高频词。
江在寒抬手扶住讲台侧边,想站起来,但身上没劲,起到一半又蹲下去。
被符确扶住了胳膊。
“别这么要强嘛江老师,”符确不再征求他的意见,直接拉着他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揽住江在寒的腰,架着人扶到座位上,“生病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这么倔,小时候肯定没少挨爸妈打吧。”
江在寒性子冷淡,朋友寥寥。即便秦立、阎本这种跟他相识六七年的朋友,跟他讲话也不似别人那么随便放肆。他不记得多久没人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过话了。
他眉心紧了紧,表情困惑。
符确会错了意,说:“我开玩笑的。江老师这种品学兼优的三好生,‘别人家的孩子’,当然不会挨打。好了好了,赶紧坐下。”
江在寒掌心撑着额头,太阳穴又胀又痛,一时讲不出话。
“你在发烧你知道吧?”符确隔着课桌蹲下,跟江在寒面对面,“我去校超买点药,很快,你别乱跑啊。”
“不用……”
“你看,又客气上了。”
符确不跟他废话,站起来要走,被江在寒拉住衣摆。
没用力,只是虚虚地捏着。
浅灰衬衫袖口在江在寒伸手时回缩,那突起的腕骨落在符确眼里,似透白的玉。
他仰起脸看符确,微微张口。
符确视线从那截手腕移向氤氲水气的双眼,喉结一滚。
怎么还撒上娇了。
“不用客气,”符确偏过目光,清清嗓子宽慰他,“就当还你云南白药的人情。”
江在寒又咳起来。
“别紧张别紧张,我们绝对不是什么变态跟踪狂,”符确轻拍他后背,态度诚恳,“也不会到处乱说,破坏您的高冷人设的。”
江在寒还是没放手,张口想说话。
符确郑重宣誓:“真的,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我之前一些言语或行为可能让您误会了!但我真不是要骚扰你,天地良心。”
江在寒这一阵咳嗽稍微缓和些,符确拍他后背的手也轻慢下来。
“我去了啊。哎呀怎么还拽着呢?”
其实江在寒那点力道算不上拽,吹阵风都能把衣角吹脱手。
江在寒从来没这么拼命忍过咳嗽,终于插上话:“我想说,我的背包里有药。”
“啊?哦哦!”
符确呆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收回手,去讲台边拿包。
退烧药、止咳药、晕车药,还有标签被撕掉的橘色药瓶,江在寒包里还真是什么药都有。符确拿了布洛芬,想起来没水,就近跑到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飞快跑回来。
“给。”
“谢谢。”
符确没着急走,顺手把洒在地上的水收拾干净了。
他捡起水杯,笑道:“江老师是不是跟杯子有过节?”
欢迎会那天也失手摔了杯子。
江在寒不接话,等喉咙舒服一点,问:“你没有课吗?”
“没。有课我也不爱上。”符确满不在乎,“我这种学渣就是来混文凭的。”
符确把讲台收拾好了,隔了一个座位,与江在寒并排坐着。
江在寒时不时咳两声,符确撑头看他。
教室空荡荡的,就他们两个人。
课间休息时间已过,走廊上也很静。
两人就这么坐着。
符确知道江在寒不是真的关心他有没有课学不学习,只是想赶他走。
但他不太想走。
毕竟江在寒误以为他是变态追求者,才吓得在巷道里不出来,淋久了雨。生病的事,多少跟他有关。他不能肇事逃逸,得负责。
“谦虚,”江在寒突然说,“你上课很认真。”
这是在应符确之前的话。
符确利落的浓眉上挑,不可置信地笑起来:“活这么大,江老师,您是第一个说我上课认真的。”
江在寒不是客套,他觉得符确是在认真听课的。
第一堂课符确跟着踊跃的同学提问,两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不是凑热闹。江在寒掺杂在讲课中的小玩笑,符确都反应很快地捕捉到。
笑声挺大。
“您能不能再讲一遍?我录个音,二老铁定会相拥而泣上山还愿。”
江在寒的头痛稍微好转。
“你背上的伤好点了吗?昨天很对不起。”
符确一愣,他都忘了!
“蹭一下,哪能叫伤!跟蚂蚁咬一下没区别。别放在心上。”
江在寒缓过劲,站起身又谢了一遍。
为今天的事。
也为昨天。
符确看起来大大咧咧张扬话多,却替他瞒了失态的事,没讲出去,也没在他面前再提。江在寒是感激的。
而且……
他查了符确的学生信息,符确比他低三级。
初阳的小学部和中学部是分开的,隔着一条街,由专用的过街天桥相连。他读初中那三年,符确在上小学;符确升初中,他已经离开初阳。
他们没有过交集。
“你之前说想找我,”江在寒拿起背包,“是有什么事情吗?”
“啊,那个……”
符确抬手来回搓了两下自己的板寸,看江在寒把桌上的药瓶往放回包里,动作比平常迟缓。脸颊还是红,烧没那么快退。眼尾那道痕也跟着变红了,像笔溅落的朱墨。
符确本来是想跟江在寒开诚布公把婚约的事讲清楚。如果江在寒知道,他就直说退婚;如果江在寒不知道,他得让人知道,并且退婚。
但是……人正病着……
这种时候讲,不论江在寒知不知道期不期待,都太残忍太无情。
符确不是不讲武德的人。
于是他支吾两声,说:“您上节课列的参考书,有两本我在图书馆查不到,想跟您借来看看。”
学渣人设是彻底保不住了。
***
符确被江在寒领到办公室,只拿到一本。
“另外一本在家里,我明天拿过来。”
符确急忙说:“不急不急,您什么时候方便再说,我看书很慢的。”
“你对深海钻井感兴趣的话, youtube有个频道很有意思,推荐给你。”
江在寒手边是浅黄的便签纸,写了个博主名给他。
普普通通的签字笔架在虎口,像碧玉笔枕上的名贵工艺品。
江在寒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给人一种清雅秀丽的感觉。
字和手都是。
符确接过便签,视线不受控地追着那只抬起又落回桌面的手。
“谢谢老师。”他有点不好意思,撒了谎的人总是试图多讲几句圆谎的话,让自己看起来可信,“虽然我读的商科,但我们家做这一行,所以我还挺有兴趣的。”
江在寒点点头。想起“符咏”这个名字。
“国内能源行业发展很快。”
“是啊,油气项目一个接一个,国家也很重视。”符确神色自豪,眉飞色舞,“江老师您这样的人才,回国就是大宝贝,不考虑回去发展吗?”
他是随口一说,江在寒有绿卡有多少人求之不得的顶尖高校教职,八成是不打算回国的。
“没想好。”江在寒不是敷衍,他诚实地说,“我确实在申请国内的项目。”
“真的啊!”符确的音量不自觉提高了些,有点兴奋,“哪个项目啊?南海项目刚起步,深海,您铁定一申一个准!”
江在寒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你还挺懂的。”
也对,项目申请阶段本来就不该向他这个外人透露信息,而且符确也就知道这么点,之前听他哥提的。他又抬手搓那头扎手的茂密板寸,讪讪笑说:“班门弄斧了属于是。”
江在寒插上笔记本,登录页面跳出来,他转头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了,这就走。”符确站起来,把椅子推回原位。他觉得江在寒不会听,但还是忍不住说:“江老师生着病别太辛苦,早点回家休息吧。虽然年轻底子好,但不注意身体抵抗力越来越差,上了年纪都是要还的!干吗这么看我……您别不爱听啊忠言逆耳……好吧不耽误您我走了。”
江在寒面无表情盯着他,符确怀疑再啰里八嗦下去这人可能要黑脸喝他走。
江在寒只是觉得奇怪。
一直以来符确在他的印象里都是年轻气盛、活力张扬的。
没想到讲话却有老气横秋的一面。
念念叨叨的,语气像……
外婆。
***
江在寒中午就回去了。
手上的工作不算太急,他也不想效率低下地硬扛。
经过一楼前台时,系里的小秘叫住他:“之前一个学生送来给你的。”
和他给周明远送药时用的牛皮纸袋很像,稍大一点。江在寒点头道谢,拆开,里面是两只墨绿锡罐,远山飞鹤图案间写着“桂花白茶”。
产地霭里。
符确没打算无声奉献,他塞在里面的纸条超大,字也超大:
江教授,桂花白清嗓润喉,希望您喜欢!
BTW,我外婆是霭里人,所以,咱们怎么算都是老乡~
落款的符确两个字龙飞凤舞,看着就很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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