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火莲台,水仙居。
李言清大为震撼。
他正乐着这下没人管他往外跑了,于是一大早醒来薅着床边的大白狐狸噔噔下楼,准备先去玩一趟再说,结果却让他撞到了这么一幅场面。
人也太多了。
水仙居本就不算大的厅堂里满满当当站了一群人,几十个光溜溜的脑袋反着光堆在一起,险些叫李言清没睁开眼。而除开这一大群不知打哪来的秃驴,最中间的六个人,倒有五个是熟面孔。
洛凕、宋云轻、齐清轩、牛高马大快顶到天花板的和尚、姬瑾,和姬瑾……
为什么有两个姬瑾?
这正是让李言清傻在原地的那件事。
“言、言清。”洛凕左顾右盼,看上去有些慌乱,见李言清下来,便更慌了,“你不妨再……回去睡会?”
实际上,洛凕也是震撼的。
谁知他正在和姬家兄妹商讨往后的安排,突闻一声巨响,外面一个精壮秃驴破门而入,怀里还抱着同样没搞清状况的齐清轩。而还不等他问,又是乌乌泱泱几十个黄袍和尚从四面八方翻窗砸门冲了进来,把他们围困中央。
洛凕差点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剑都叫了出来。结果这一群和尚不仅阵型整齐,人还挺有礼貌,一上来就对他们行合十礼,挨个尊称都叫了一遍。
这下连已经打算动手的宋云轻都顿住了。
而现在,这群和尚一看到后来的李言清,又纷纷转了过来,震耳欲聋齐声道:“李施主好!”
最中间那个尤为高大的和尚看起来十分满意这动静,合十道:“阿弥陀佛,不愧是小僧带出来的徒弟。”
李言清感觉自己快听不见了。
他使劲揉了揉自己震得发麻的耳朵,还是决定先问他目前最在意的问题,于是挤到洛凕身旁,眼睛还看着姬瑾和姬瑶,小声问:“怎么有两个富哥?我没睡醒?”
洛凕被问及才想起李言清是还不知道的,便也看了看那兄妹俩,随后解释道:“右边是姬瑾,左边是姬瑾的孪生妹妹姬瑶。”
“对,我是姬瑾。”姬瑶扇着手里的红扇子笑着说。
姬瑾看了一眼姬瑶,张了张口,还是没说话。
洛凕一看李言清视线飞速切换明显是晕乎了,只得叹气:“你就别逗他了。”
而李言清最终将视线定在那个发出女声的姬瑾上,眉头紧皱了许久才问:“那,那天在水芸坊的是……”
姬瑶清清嗓子,紧接嗓音一沉,变作男声,笑道:“是我呀。”
“等等等等。”李言清眼睛顿时瞪大了,半天还没捋清,“所以,那天在水芸坊的玉兰是姬瑶扮的,然后……姬瑶又扮作姬瑾,又扮作姬瑾扮作玉兰骗我玩?!”
姬瑾恐怕是在场最关注正事的人。他听完这一长串后叹出口气,转向齐清轩,问:“清轩,这是怎么回事?”
齐清轩早早被放到了地上,闻言瞥眼身旁那秃驴,有些生无可恋:“天涵不肯回南烟寺,他的弟子就找过来了。”
洛凕听到此处突然福至心灵,只想柳时能和天涵那么熟,莫不是他们二人都对如何抛开门派事务出来瞎跑颇有心得。这下好,四大门派两个掌门不务正业,徵羽宗不知道,连溯云巅掌门都在前些日子被掳去北漠,怕不是什么有心之人扰乱中原安定的大好时机。
“阿弥陀佛,小僧只是外出游历,借此风水宝地稍作休整……”天涵拒不承认。
姬瑾颇为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方丈,寺中事务不能再推了,请您快些回去吧。”此时走出一个似是为首的和尚,对天涵恭敬行礼,再又迟疑地看了一眼齐清轩,“您曾经就因这位施主而险些被逐出师门,如今若是再犯,长老他们……”
天涵看着那名弟子,只反问:“南烟武神建寺时,可有说过不得救济孤苦无依之人,不得容其它生灵在寺中停留?”
那弟子听罢一愣,犹豫道:“……书上未曾提到过。”
“那书上是怎么说的?”
“普世之下,万物平等,人鬼妖仙,皆一视同仁……”
为首弟子脸色越说越差,最后在天涵的注视下紧张得淌下汗来,声音也越来越小。同时一众弟子也纷纷低头,仿佛只是同天涵对视便能叫他们心生畏惧。
洛凕在一旁看得倒津津有味。这些和尚在武神之威下还能一个个站得笔直,也的确是底子不浅的。但这秃驴看上去是真生了怒气,若再久上一些,恐怕连宋云轻都要坐不住。
他顺势偷偷一看宋云轻,好在这小龙崽子没有因为外人在面前施威而有太大反应。
“回去告诉那帮老头子,我对他们那些佛法不感兴趣。想要武神转世,自己再去找。”天涵脸色沉了下来,扫视过一众弟子,冷声道,“好话不听闹到别人地盘上,和街边老登有什么区别。”
就在这时,从旁传来一道赞同的声音:“贫道也觉得在理,各位秃驴请回吧。”
听见这句轻飘飘的话,天涵眉头一皱,扭头看去。那说话的正是不知何时笑眯眯站在那的白原川。
“白夜仙!?怎会在此?!”
谁料一帮和尚见了白原川皆炸开了锅,飞快往外退出屋内,纷纷摆起架势,紧张戒备。紧接着,天涵从袈裟下抽出那九尺禅杖,二话不说一记重砸。其力道之猛震得屋中轰鸣,梁柱皆是数声异响,地上青砖更被砸得稀碎。
“嘿?贫道帮你说话,怎么不领情还要打人呢?”而白原川早已变作狐狸跃起,灵巧落在砸进地里的禅杖上,“才说的一视同仁,到贫道这就不算数了。”
“你们……”洛凕左看右看,一时犹豫要不要劝架。
李言清险些没站稳,好不容易扶着身旁柱子站住了,还在状况外:“怎么事?怎么事!?怎么打起来了?!”
洛凕想了一番,简短答道:“……白原川和南烟寺……有些过节。”
“喔。”李言清想起什么,“是不是乾坤城那事?”
两年前,乾坤城不堪忍受白夜仙百年来无穷无尽的作乱,最终请出南烟寺的高僧前来协助镇妖,这才换得两年安宁。
洛凕缓慢点头。
那个把白原川腿打瘸两年的高僧就是天涵。
“但是说到底,五百年!他怎么那么讨厌乾坤城?”李言清更想不明白了。
“……说来话长。”洛凕眼看着那边要打起来,没时间再回答李言清的疑问,只满心着急该怎么止住两边势头,好不让枫火莲台毁于一旦。他倒是可以让宋云轻上去,但万一那秃驴动真格,这孩子如今身中瘴气,即便得了敖游海的法力也不一定能打得过……
争斗一触即发之际,这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齐清轩黑着脸上去踹了天涵一脚。
“天山云玉的地板,南疆枫木的门,北漠涛沙的琉璃窗,妄海砗磲的夜明珠,还有这群秃驴踩坏的园景,拿你的酒钱赔,别想着去南烟寺掏香火钱。”
此话一出,天涵立马收起禅杖站直了。
洛凕:“……”
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旁靠在姬瑾肩上看戏的姬瑶扇子扇得咻咻响,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而白原川一看天涵没了气势,还想得寸进尺呛上两句,但紧接着,他就被拎着后脖颈子提了起来。
“嗨呀你少说两句吧。”李言清把狐狸抱回怀里,搓了搓那炸着毛的脑袋。
狐狸哼哼唧唧两声也不动了。
……一物降一物。洛凕又想。
屋里屋外几十个和尚还在摸不着头脑,这时姬瑾又清清嗓子,脸上笑得和善,接着说道:“至于其他损失,待我差人清点过后,会随书信告知南烟寺,同时说明缘由。”
姬瑶笑得一模一样,顺势附和道:“各位大师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就先请回吧。”
*
屋中砖瓦横飞柜架倾倒,一片狼藉还没来得及清扫。只正中稍完好些的地方留了几把太师椅还算整齐,连堂前窄案八仙桌同墙上那幅挂画都是歪的。
“所以你是瑶姐。”李言清托着下巴辨认了半天。
“她去账阁了。”姬瑾气定神闲地往张还算干净完整的太师椅上一坐。
李言清放弃了,抱着狐狸往后一仰作昏厥状。
洛凕颇为感同身受地拍了拍李言清的肩膀。
这一对双子现在长大了倒还好,毕竟男女有别,有些细微的习惯也不尽相同,细看还是能看出来区别。但这俩人小时候还没长开,那才叫真的一模一样,简直如同分身,他关夏可没少被岳丛荫糊弄过。
却见李言清又一下坐起来了,往碎窗破门满目疮痍的屋里环视一圈,脸上诧异:“哎不对,云哥又哪去了?”
被一提醒,洛凕眨眨眼同样找过一圈,才发觉宋云轻竟也不在。
这孩子常跟在他身后不作声,连他有时候也要想不起来。现在一回想,好像刚刚那群秃驴乌泱乌泱走的时候,宋云轻就不见了人。
“在外头呢。”只听白原川幽幽道。
“外面?”洛凕疑惑。
却还不等他起身去找,此时屋外无端传来一通震颤,紧随一声他尤为熟悉的低吼,震得整座水仙居都抖上三抖。李言清更是惊得一下弹起,而姬瑾看上去已是有些乏了,只浅浅地叹出一声。
“哎!哎!宋公子!别激动!在下真没有——”
再接着从外传来个半分慌张半分调笑的声音,话没说一半,就被声更为愤怒的低吼盖了过去。
坏了。洛凕心道。
*
好在制止得及时,宋云轻才没有一时心生怒意殃及枫火莲台。
这里总归还是别人的地方,就这么打起来,洛凕多少有些过意不去。赶到外面又哄又扯的总算姑且叫盘在整个水仙居外的白龙变回人形,再抬眼看柳时还在嬉皮笑脸,洛凕心道即便他也想找这人算账,但忍且忍了。
姬瑾随后赶来,正和柳时对上,脸色也不见好:“……柳宫主不是回断罪宫了?”
“多亏阿瑶姐姐,在下现在想通了。”却见柳时笑得没心没肺,还刻意朝人眨眨眼,“所以回南疆辞了个职,连夜赶了回来。”
“?”洛凕正按着面色同样阴沉的宋云轻,听罢眉头一皱,只觉这人没憋好话。
“实不相瞒,说来惭愧,在下有一事相求。”柳时全然不觉气氛满是针对,迈着步子就往姬瑾身旁晃去,生怕人看不见他似的挡着视线,“只因在下现在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不知枫火莲台还缺不缺会蛊术的镖师?”
“柳宫主说笑了。”姬瑾不为所动,别着视线连看都不看一眼,“我这阁中那一方小小溪客潭,哪里容得下您这样的神人。”
看人这般嫌弃,洛凕倒也能理解。以前救过的那么听话一小孩如今长成这副死皮赖脸样,放他也实在给不了什么好脸色看。
“叫我小柳儿。”柳时更凑近一步,突然说,“我就回去。”
姬瑾这才抬眼看向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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