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丹若不同，云曜格外神采奕奕，说话声也中气十足，一看就知道昨晚睡了个好觉。

陆丹若抬起眼眸，咬牙切齿。

“……你，还问我怎么了？”

仔细一看，他不光眼下有青紫的黑眼圈，连眼皮都是红肿的，凤眸瞥过来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嗔。

像是被人欺负狠了的样子。

云曜这才想起昨晚发生之事：不知道陆丹若在那之后，自己一个人悄悄哭了多久。

毕竟他哭的时候，自己已经沉入梦乡了。

迎着陆丹若又愤又怨的目光，云曜叹口气。

“去净一下面吧，丹若娘子。”

不然被别人看见了，可能还会以为她对陆丹若做了什么。

上学才第一天，她可不想背上“霸凌同窗”的名声。

陆丹若紧紧盯住她，眼神复杂。

好半晌，才扔下一句冷飕飕的话。

“好，好，好。云玉镜，你听好了——”

听到他连姓带字叫自己大名，云曜条件反射地心一惊。

……这人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她警惕地看着陆丹若，却听到对方冷笑一声，说：

“我陆丹若发誓，从今往后——”

“绝对、绝对不会再为你哭了！”

说完，他便起身拂袖离开，像云曜说的那样去院子里净面了。

云曜：“……”

云曜：“……哈？”

就这？

太好了。求求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

待陆丹若走后，云曜看了眼外面的暗沉天色，判断出今日应当温度不高，便从衣柜里挑了件棉麻仙鹤暗纹直裾。

虽然古代穿衣步骤较现代繁琐一些，但习惯后，便不会再觉得不方便，甚至还能从中获得一种按部就班的乐趣。

有些遗憾的是，受制于古代的科技水平，大曌朝的镜子尺寸都很小，最大的直径也不到二尺，换算成现代尺寸也就是一个大点的桌面镜。

因此，人没有办法对着全身镜整理仪表。

所幸云曜有[更衣]技能，倒是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仪容不整而出丑。

咚，咚——

在云曜穿衣时，门外传来了第二道鼓声。

这声鼓音说明，晨饭已经被送往各院，学子们可以开始吃早饭。

不知道艮山学宫的早饭会是什么样？

既然是郡内有名的书院，饭食质量应当会有保障吧。

云曜一边想着，一边完成了最后一道穿衣工序——挂上带钩。

吧嗒。

随着玉质带钩严丝合缝地扣上，系统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滴！

【你提升了[更衣]技能。当前等级：2级。】

【技能效果：与常人相比，你在剧烈运动时，衣服更不容易变得凌乱。】

“……剧烈运动？”

云曜如今已经习惯了系统时不时的神出鬼没。

她认真理解了一下这项技能的描述，思忖片刻：这是某种衣服定型术么？

系统对此作出了解释。

【是的。就像是让人出门狂奔一千米，寻常古人的衣服在运动过程中会变得皱皱巴巴。】

【但你不会，哪怕天降妖风，你的衣服也不会被吹乱。】

云曜恍然大悟。

听上去，有点像是前世部分古装电视剧上见过的主角，无论经历怎样激烈的打斗，TA们的服装都能保持光鲜亮丽。

功能乍一看是有些鸡肋，但等级高一点总归没有坏处。

况且，这种生活系技能，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自然增长，也不需要云曜多费心。

系统又补充一句：【顺带一提，与小儿郎的床上运动也是剧烈运动的一种。等未来宿主解锁高级[房中术]技能，还会有更多技能联动功效。】

云曜：“……”

这、这是能说的吗？

总而言之，现在她身上总共有五种技能。

其中生活类技能有[寝眠]、[更衣]和[通神]，前两项都达到了2级；才华类技能有[文学]和[入画]，由于没有磨炼的机会，都只是1级。

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提升跟郡试有关的技能。

也就是说从今日起，她必须得好好上课，增加自己的[文学]水平。

云曜正思索着，忽然听到一声闷哼。

“……哼。”

伴随着这道不满的哼声，她身后传来一阵脚步音，而后便是“哐当”两声重物砸在桌上的声音。

云曜循声转身。

不出所料，她看到陆丹若冷着一张脸，面色不悦，可是——

他竟将两个双层木质食盒带了回来，好好地放在桌子上。

还悉心细致地帮忙摆好了餐具。

“别多想，只是顺便给你拿过来的。”

在大曌朝，十几岁的少男，素面朝天也十分清爽。此刻，虽然陆丹若净了面，但眼眶周围还是能看出哭过的红痕。

开口时，还能听出清冷声线中残余的厚重鼻音。

云曜看着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两个食盒跟竹箸，眉心一跳。

话又说回来，不是才刚给她放了狠话吗。

怎么还能乖乖帮她拿来食盒？

这可真是……

太贤惠了。

见云曜愣在原地，似是没有过来吃饭的意思，陆丹若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竹箸。

“怎么？你不吃么。”

与面上的冷漠不同，他的心脏简直悬到了嗓子眼。

无法控制地为云曜感到担心。

今天是她第一日来书院，一定有许多事要熟悉，必须得吃早饭才行。

男人一顿不吃算不得什么，还能当做节食；可女人一顿不吃，万一饿出毛病了，要怎么办？

陆丹若心乱如麻：云曜她，是不是在气自己？

要不，自己服个软？

这个念头一在脑海盘桓，就很难再按下去。

“玉——”

陆丹若藏在围脖下面的喉结一滚，话到嘴边，又实在说不出口。

他心中苦涩万分，不可避免地又联想了许多。

自己在云曜面前的姿态，已经太低了。

他有时候会听到小厮们偷偷议论街巷八卦，说，那些让女人没有征服欲的儿郎，就算侥幸跟女子在一起，最后也会因为新鲜感消失而被抛弃。

可是、可是……

云曜她的所作所为，并不像那些街巷八卦中会抛弃男人的坏女人。

在陆丹若看来，如果云曜真是“坏女人”，那她早该在他示弱时，就急不可耐地扑上来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浮现一丝自嘲：不管怎么说，自己今早的言语行动实在是过分，完全没有给云曜一个女人应有的面子。

想来，云曜已经对他厌烦至极了吧。

连带着自己带来的饭，她也肯定不——

正当陆丹若内心天人交战时，他忽然听到云曜开口。

是令他分外惊讶、出乎他意料的话语。

“好，谢谢你了。”

*

说完，云曜便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泰然自若地打开了食盒。

对云曜来说，她可不在意陆丹若丰富的内心活动。只要对方不发癫，自己便没有拒绝他好意的可能。

再说，饭都递到自己眼前了，对她有什么损失吗？

——完全没有。

对方的“冷脸端饭上桌”，对云曜而言，没有丝毫杀伤力。

只是，没想到……

“……呜……”

才刚坐下，那让她头皮发麻的呜咽，又在耳边响起。

云曜手指一抖：“？？？”

她又做什么了？

此时此刻，她错愕抬头，只看见陆丹若刻意低下头，以手指擦拭眼角的泪滴的模样。

他似是不想让云曜看见自己的表情，将头落得格外低。

云曜：“……”

等一下。

一刻钟前还放狠话立誓，说“我绝不会为你哭”的人是谁？

这破誓也太快了点吧！

过了一会儿，见陆丹若没有停下哭泣的预兆，云曜提心吊胆开口。

“你没事吧？”

潜台词是，我可没惹你吧。

陆丹若没抬头，鼻尖抽了抽：“没事。我只是很、很高兴。

最后一句话，放得很轻很轻，却说出一股百转千回的羞涩。

闻言，云曜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高兴，但现在看来，起码陆丹若是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了。

嗯。

高兴就好，高兴就好。毕竟这种小儿郎的脑回路，她一个女人是很难理解的。

云曜想，以后干脆就把陆丹若看成一个行走的眼泪制造机吧。自己之前还真没见过，哪个人能在短短一天内流这么多泪。

压低的啜泣声还在耳边响起，但她已经不再在意。

她收回注意力，重又将目光放在眼前的双层木质雕花食盒上，兴致勃勃。

“让我看看，这边给的早饭是什——咦？”

出乎云曜意料的是，食盒表面带着温热，掀开木质盖子，还能感受到一股热气。

古代的食盒，居然还有保温作用？

系统适时出来做了解释。

【宿主，大曌朝的保温与隔热技术并不落后。】

【像这份食盒，使用的就是夹层设计，虽然比不上现代的专业保温盒，但比大部分现代的塑料餐盒都更保温。】

云曜颇有些讶异：还挺厉害的。

每当她以为自己对大曌已经够了解的时候，总会再有一些新东西出现，打破她的认知。

盒中食物虽没什么特别，但也称得上一顿丰盛的早餐。

上层放了两个暄软白胖的馒头，配了一些咸菜；下层是熬得浓稠的萝卜青菜粥，细嗅时，还能闻到一股天然的蔬菜香气。

在艮山学宫的第一顿正餐，云曜吃得很愉快。

嚼嚼，嚼嚼嚼——

她昨晚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正是饿的时候。

只是，当她吃完后，她看到对面的陆丹若竟还低着头，甚至，这人面前的餐食一点都没动。

“……嗯？”

霎时间，云曜的心情就不那么愉悦了。

这小子是怎么回事？

哭这么久，也该哭饿了吧。

她瞥了眼外面的天色，虽仍暗淡阴沉，但估摸再过一会儿，就要敲第三声鼓音。

也就是说，马上就要到出门读书的时间。

“丹若娘子，你别哭了，快吃一些吧。”云曜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

虽然不知道沈令仪什么时候回来，但起码在对方回来之前，自己得让陆丹若健健康康地活着。

听到她的话，陆丹若看了她一眼，红着眼圈，勉强动筷吃了几口咸菜。

但很快，他就放下了竹箸。

“没事的，玉镜娘子。你就当我在节食好了。”陆丹若轻声说。

听陆丹若这么说，云曜眉头一蹙，但最终没再开口劝说。

“好。”她点点头。

少吃一顿也饿不死。

随他去吧。

自己穿来大曌朝后，看到的男子大都体型纤瘦，看上去饭量都不大。

据她的观察，此地男子以白瘦为美，追求风流纤弱，就算有肉，也是长到该长的地方，比如饱满软弹的胸肌、紧致结实的腹肌之类。

对云曜来说，这对她的眼睛很好，所以她不会多说什么。

陆丹若也是这类男人。

撇开他的难缠性格不谈，在知道他的男子身份后，任谁看了那张脸也会赞一句“清俊公子”；而且世家公子自小注重保养，皮肤又白又嫩，身材又是宽肩窄腰，很符合时下对男子的审美。

“对了，等会儿……”

陆丹若抬头想说些什么，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她审视打量的目光。

他心脏狂跳，视线闪躲，垂下眼帘低声嘀咕。

“……这么盯着男子看，你可真不害臊。”

嘴上这么说，他却悄悄地挺直了腰板。

云曜看男人被当场抓包，却丝毫不慌，泰然自若。

“我都说过许多遍，丹若娘子，你非要把自己当男人干什么？你既然选择来此地读书，应当习惯女人的目光才是。”

这虽然是临时编出来的瞎话，乍听上去，却很有道理。

陆丹若耳根一红，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悠长深沉的、跟先前不一样的鼓音。

咚、咚、咚——

已是三鼓。

是时候去学堂了。

闻声，云曜收起揶揄之色，果断打断了陆丹若的话语。

“是要出门了么？我们走吧。”

她“噌”的一声起身，面露期盼之色：自己的心，早已经飞到了学堂。

见状，陆丹若一愣，而后顺从地站起身来。

“好。玉镜娘子，我先收拾一下这里，你去门外等等我吧。”

他说着，颇为自然地开始整理二人的食盒。只是行动间，耳朵却烧红地更为厉害，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此，云曜怎会说“不”？

她随口对陆丹若道了声谢，便一个箭步朝门外走去。

秋日的天空，向来亮得晚些。

但上天似乎也知道她的心情，在出门后，竟有一丝金色天光自空中洒落，直直落在云曜身前。

——几乎像是某种缥缈的神谕。

云曜深吸一口气，让清新的空气充满胸腔，一扫胸中郁郁。

而后，她出神地伸出手，接住那抹光亮。

这便是学堂初日了。

不知道，自己会遇到——

正想着，院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高亢女声。

“小曜，你是住在这里么？”

“快点快点，出来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