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花接下来会去哪里?
他当然不会去金风细雨楼,他也不敢回破庙,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好像那一句话上有什么可怕的病毒,病毒已经传上了他,于是他自己也变成了一个大病毒,他不敢去到那些熟悉的人身边,因为他怕自己一靠近他们,也会给他们传染上这种要命的疾病。
——天底下最奇妙的疾病,不是天花、霍乱,而是秘密。
小红花此时就正怀揣着这个天大的秘密。他出了神侯府,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飞,停也不敢停地围着京城绕了几圈,最后一跺脚,出了城,一头扎到郊外森林里,摘了几个果子囫囵吃了,往地上一躺。
——就不动了。
一动不动的小红花躺在带着残雪的土上,任由雪水一点点渗入他的衣背,冰凉潮湿的雪水激得皮肤汗毛直立,这绝不是一种很舒服的体验,可是他竟然还是闭着眼睛,还是很安详地躺着。
这地方好像变成了他的第二个“屋顶”,他呆在这冬日荒芜的野林子里,竟然也感到惬意得很。这人简直就没有适应不了的地方,估计就算把他扔到沙漠里去,他还是这么一副自在的模样——只要有地方能够让他躺得下去。
小红花的人不动,脑子还是在动,这人忽然想到了一个最死最笨、同时也最聪明的法子。他打算在这森林里度过这危险的七天,至于京城里的那一摊让人眼花缭乱的浑水,谁爱淌就淌,不要找上他来就行——反正他已经把肚子里的秘密告诉了他认为应该告诉的人。
然后这个人果然没有再出森林一步。
渴了,他就喝雪水,饿了,他既找得到冬日少有的野果、也找得到藏在树桩地洞里的鼠兔。他是个很自在的野人,衣服脏了、破了,也好几天没洗澡了,本来很干净的小红花变成了一朵小黑花,这人丝毫没有苦恼的意思,反而还得意起来了,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得意个什么劲儿。
等到第七天傍晚的时候,追命终于跳了出来,他自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这里,在这里盯梢的只有一开始的时候是他,后来则是六扇门的同僚,可是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看不见一丝秘密或者阴谋的迹象,而只能看见一个世界上最欢快自在的野人。
追命手里拿着一块在冬日里冻得像砖石一样的干粮,用力撕下一小块,“啪”,丢到了小红花的身边。
小红花正蹲在地上逗田鼠呢,闻声吓了一跳,那小鼠一溜烟地拱到了树根后边,露出一段一抖一抖的胡须,他转过身来,愣愣地看着站在树杈上的追命,呆呆地张了张嘴。
“。。。您,您不会一直在这吧?”
追命笑了笑。
天色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这笑容在暗林枝条间闪烁,辅之以两三声寒鸦的鸣叫,实在有些可怕。
“我刚来。”
“啊。”
小红花发出一声下意识的气音。
“两大剑客的比试,你不去看?”
“呃,我,我又不是剑客。。”
“好。”
追命最后看了他一眼,看完了,转身就走。
小红花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直到追命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的视线里,这才从嘴里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这件事应该就这样了吧。。。”
说着话,他的脸上又露出一点笑意,他豁然起身,脚步轻松而欢悦,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住。
“对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脚下倒退几步,弯腰把地上的那片石头一般的干粮捡了起来,随手拍了拍上面的泥土和残雪,欢欢喜喜地放入了怀里。
今晚的夜色是明亮的,圆月静静地悬挂在空中,没有风霜,没有**,天地间充满了和平、宁静。
阿雪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今日是紫禁之巅的决战,四大名捕都入了紫禁城护卫,阿雪并没有跟随,冷血想要让他一起去,因为观摩两个绝世剑客的对决,对任何一个成长中的剑客都是有好处的。
可是阿雪没有兴趣去看两个与他不相干的人相互厮杀,即使是精妙地厮杀。他觉得这件事既没有意义,而且没有道理。。。阿雪一直在竭尽全力地生存,他想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拿自己的生命做危险的赌注。
阿雪挎着自己的剑,在大街上慢慢地走着,他很自由、自在,漫无目地走着,连他自己也想不到要走去哪里。他是一只安闲的野兽,在一片陌生的荒原上散步,寻找着食物、火焰、一个同伴。
——然后他看见了阿飞。
不是梦,不是幻觉,是真正的阿飞。
这少年出现得很突兀,就好像是在眨眼之间就忽然出现在了街道尽头,他的身体站得笔直,两只手臂放松地垂在身侧,而眼睛竟然是闭上的,就像是在梦游。
阿飞从不会梦游。
“阿飞!”
阿雪叫着,已飞快地跑了过去。这青年的眼角似已微微地泛起了红。
就在这个时候,从阿飞肋旁两侧,忽然伸出了两只手。这两只手的速度并不快,阿雪能看清这苍白的手指上的每一缕细微的纹路,手上的肌肉柔软而白皙,就像是一双富家贵公子的手。
偏偏就是这两只柔软的手,轻轻地一翻,一推。
阿雪退,极退。退得并不主动,完全是被掌风所胁迫着被击退的。
他稳住身形,愕然抬头。看见从阿飞的身后,从那本来空无一物的黑暗之中,缓缓地飘出一丝轻柔的雾丝。
雾丝轻柔地就像是一朵正在缓缓张开的海棠花,温柔地就像是一声母亲的叮咛。
这温柔的水汽飘飘忽忽,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乌黑的衣袖在雾里微微摇摆,那黑色是如此的鬼魅,似乎可以吸收这世界上一切都光芒和颜色,同时,却也有着一种令人难以移开目光的吸引力。
阿雪一动不动。
只因为他看见那只柔软的、贵公子一样的手,已经按上了阿飞的脖颈。而那少年竟然还是毫无反应,依然紧紧地闭着眼睛,直直地站着,面无表情,似乎全然无觉。
“上一次的时机不太好。”
黑衣人微微笑着说:
“我们再好好地聊一聊吧。”
阿雪不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黑衣人的手,只是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剑。
黑衣人毫不在意他的冷淡,他已经开始说话。
“很久以前,我曾经见过你一次。”
“我记得那时候你母亲带着你来找过我,想用你来让我收留她。可惜,我没有答应她,她回去后就自杀了。”
说着“可惜”,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点和这个词有关的表情。
阿雪的眼睛还是不动,嘴巴却终于轻轻地张了张: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
你为什么不带她走,而不是,你为什么不带“我们”走。
玉罗刹的微笑里出现了一种极残酷的色彩,他说:
“因为她是个表子。”
他微微歪了歪头:
“你不知道什么是表子,这意思就是说,即使她说你是我的孩子,我也不能相信,退一万步来说,即使她生下来的真的是我的血脉,也只会让我生气。”
阿雪不明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点儿恶心,觉得黑衣人很恶心,觉得自己。。。茫然的空虚之中有什么遥远的东西碎裂开来,一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就连他自已也不明白,这种感觉叫作“悲哀”,比“失望”深刻得多的“悲哀”。
——不,现在什么感觉都不要紧,什么血脉、身世都不要紧,要紧的是阿飞。
——只有阿飞。
为了阿飞,阿雪生平第一次强迫自己说话:
“你要我干什么?”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肠胃中那种恶心感更甚,但是阿雪忍住了,就像是忍受饥饿、寒冷和一切痛苦——他是很善于忍耐的,因为他一定要忍耐,他不得不忍耐。
玉罗刹说:
“你要你替我修炼一门功法。”
他微笑着,漆黑眼瞳里流动着一种异样的奇特光彩:
“这是一门很有风险、又很强大的功法。你和。。的根骨都和我很像,我要你先替我试一试这门功法,看一看修炼到最后,是功力全无,还是绝处逢生。”*
阿雪说:
“你不敢练?”
玉罗刹毫不掩饰地说:
“我的年纪已不小了,手里的权力又太大,这几年江湖中冒出的新势力和高手也都太多。——是,我不敢。”
阿雪毫不犹豫地说:
“好,放了阿飞。”
玉罗刹说:
“放了他,我还怎么控制你?”
阿雪说:
“你不放他,我现在就死。”
玉罗刹不急反笑,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好像是一个真正的慈父:
“。。都是一个性子。”
他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微笑着看着阿雪微微松动的面容,然后——
血。
阿飞的血,飞溅了出来。
少年半个身子都被红血所染红,竟然还是毫无反应,如同一团无生命的东西一般滑落在了地上,流不尽的血液从他被贯穿的胸腔中流淌而出,在他身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湖泊中倒映着苍白的月亮。
月亮在颤抖。
无尽地颤抖。
——在阿飞死去之后,阿雪的面前就只剩下了一个道路,那就是学习那门惊险的功法,去赌一个成功的可能,因为那已是他所能抓住的能够杀死玉罗刹、为阿飞复仇的唯一希望。——这正是玉罗刹的筹谋。
放心。
朋友们可以去围脖找我玩,将来可能偶尔会发一点自己画的配图,小番外啥的,叫做“几雨雨雨”。
感谢各位营养液!虽然未签约免费文没啥用好像哈哈哈,感谢认可!
*功法借鉴自“嫁衣神功”,但是并不一样,就是借鉴了一下部分设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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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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