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的气氛安静到诡异。
谭舟从后视镜中看到徐窈的表情，双眸明亮，面带笑容，跟以前似乎没什么区别，却又好像有一些不同。
又看了看一旁从徐窈上车之后就仰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的霍昀晟，谭舟决定肩负起活跃气氛的重任。
“学妹腿受伤了吗？上周见你好像还没事？”
徐窈有个小毛病，在封闭的小车上说话多或者频繁扭头就很容易晕车，但只要不说话，目视前方，一般都不会有什么事。
此时坐人家的顺风车，不好直接说原因，而且车也刚启动没多久，徐窈的状态还可以，就扭过头看向谭舟礼貌回道。
“上周五不小心摔骨折了，不过医生说不严重，休养一个半月左右就能恢复。”
“那就好。”谭舟点了点头。
徐窈重新坐直了身子，车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谭舟实在太不习惯这个氛围了，以前起码徐窈还会主动挑起话头，今天不知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只能继续顺着刚才的话题聊了下去。
“。。怎么不坐轮椅啊？刚长好的骨头比较脆弱，一不小心造成二次伤害就麻烦了。”
此时距离上车已过去差不多十分钟了，徐窈有点恶心想吐，但还是忍住不适又回了句。
“轮椅太贵了，其实用拐也挺方便的，平时多注意一些就还好。”
后座的霍昀晟闻言，放在扶手边的右手不自觉攥紧了些。
谭舟听到这个回答，也着实愣了有将近十秒，才磕磕巴巴地说道。
“是。。是吗？你能用得惯就好。”
然后偷偷拿出手机百度：“轮椅价格”。
看着网页上跳出来的至多不超过四位数的价格区间，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豪门公子哥谭舟沉默了。
他又抬眼看向副驾驶，徐窈正靠在车座上以手撑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以为自己不合时宜的问题刺痛了女孩的自尊心，接下来的一路他也没敢再开口。
怕一不小心又触了雷区。
徐窈得以度过了一段无人打扰的旅程，不适感也稍稍缓解了一些。
就在这时，后座又有声音响起了，不过不同于刚才谭舟清亮的嗓音，这个声音如同凛冽冬雪一般沉静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送的衣服还在我宿舍，需要的话可以拿走。”
要不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谭舟真想上前捂住霍昀晟的嘴让他把话咽回去。
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徐窈听到霍昀晟的话，反应过来之后也被气笑了。
那是小时候有一次他为了保护自己，被别人扯坏了的一件衣服的同款，当时还笑称让她以后再赔给他一件。
呵，她赔了，是他自己不要。
有时她真的会很疑惑不解，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仅能把小时候的事情全部忘记了，性格竟然也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呢？
徐窈转过头，上车后第一次直视霍昀晟，带着笑客气而疏离地说道。
“谢谢霍学长，刚好最近有点缺钱。我还挺需要的，您方便的话我等会儿在宿舍楼下等您拿下来。”
说完之后徐窈没再看霍昀晟的表情，干脆利落地重新坐直身体目视前方。
没别的原因，她刚才转头转得太猛，晕得厉害，再多说一句就要吐出来了。。
徐窈忍住胃里一阵阵上涌的酸水和恶心，眼圈都因为生理性泛起的眼泪微微变红了。
霍昀晟从后视镜中看到女孩微红的眼眶，心蓦地揪紧了一瞬，但很快又状似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现在的他没有资格沉溺于任何感情。
他连自己最亲的长辈都护不住，再奢求别的未免太过可笑。
一路无言到了学校，三人一从车里出来，顿时吸引了校门口无数学生的视线。
什么情况？
徐窈竟然和霍昀晟从一辆车上下来了？！！
司机动作飞快地开门下车，到后备箱拿出双拐递给徐窈。
徐窈还有些不太舒服，向司机道谢时都尽力忍着胃里翻搅的难受。
注意到周围学生或好奇或惊疑的视线，徐窈腿又疼，又想吐，又想到还有林潼的事情急需处理，突然就不想跟霍昀晟往他宿舍楼那边去了。
一件衣服而已，什么时候拿都可以，不必因为这个再勉强自己忍着不适，也不想再和霍昀晟有任何不必要的牵扯。
霍昀晟此时已经迈开长腿绕过车头走了过来，路过徐窈时脚步微微顿了一瞬，但也没有停下，只稍微放慢了步调等着她跟上来。
“学长，等一下。”
徐窈并没有动，只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音调沉静，语气自然。
霍昀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徐窈是在叫他。
这两个月来徐窈一直是“霍哥哥”、“霍学长”地叫他，猛地不带名姓地开口，再加上她车上时一反常态的沉默和疏离，霍昀晟有一种预感和猜想呼之欲出。
银灰色的LATIA板鞋顿在原地，又慢慢地转过来面对着徐窈的方向。
徐窈也没有废话，抬头看向他道。
“学长，首先真的很抱歉这两个月因为一些个人原因对您造成的困扰，很多事情当时没有考虑清楚，头脑一热就去做了，是我的不对，今后我一定更加谨言慎行。”
“至于那件衣服，我现在腿不太方便，男生宿舍距离也实在有点远，我跟您一起过去太耽误时间了，这样吧，您把衣服放到一楼宿管阿姨那儿就好，我下课之后再过去拿，可以吗？”
女孩的声音如清涧溪流，潺潺道来，动听又悦耳，内容也是妥帖而真诚，任谁也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但霍昀晟闻言，却能感觉到身体一僵，全身肌肉猛地紧绷，一丝陌生的闷痛从心口处袭来，绵长又隐秘。
他对自己身体和心理上突然袭来的变化有些无所适从，垂在身侧的右手用力握紧，努力平复住自己的音调。
“还好，不麻烦，刚才是我考虑不周，东西我稍后会送到你的宿舍楼下。。”
“真的不需要，学长。”
徐窈打断了霍昀晟的话，语气虽轻柔，却坚定无比。
“已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了，及时止损对我们两个都好，如果觉得我过去不方便的话，我等会儿让室友的男朋友帮忙跑一趟去您宿舍拿一下，您到时候给开个门就行。”
本来身体就不太舒服，徐窈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再次朝着霍昀晟颔首道谢之后，便拄着拐转身慢慢离去。
霍昀晟五年前对她的帮助，她自认为已经尽数尽力还清，对这个在她最困难时伸出援手的，唯一算得上玩伴的朋友的留恋，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冷脸中消磨殆尽，直至湮灭。
即使两个月来对于朋友的讨好和善意被以讹传讹为追求，被霍昀晟的爱慕者在论坛上追着明贬暗骂，她也没有放弃过要和曾经的玩伴相认的想法。
但自从手机掉到地上摔碎的那一刻起，她突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逝去的美好友情果然就应该让它一直停留在原地，永久封存。
强扭的瓜一点都不甜。
身后的男生依旧站在原地，近一米九的大高个，肩背挺拔，头微微低垂，细碎的发丝和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在无人窥见的角落透露出一丝茫然和无措，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
霍昀晟是标准的浓颜系长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不笑的时候帅得太有距离感，让人一看就觉得难以接近，所以尽管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对，周围进进出出的学生也没敢上前搭话。
刚下车的谭舟这时才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两人刚才对话的时候，他正在车里回一个微信，并没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看到霍昀晟的表情之后，顿时一个激灵，快步上前问道。
“怎么了？学妹怎么自己走了？”
霍昀晟的动作仍有些慢半拍，抬眼看向谭舟。
“她说会让人去拿那件衣服，不用我送了。”
谭舟看着霍昀晟眼底深处恐怕自己都未察觉的情绪，叹了一口气道。
“这样。。也好，霍爷爷突然进了医院，公司那边你的压力就更大了，计科院后天的比赛你还得带队吧？看，事情本来就多，暂且顾不上的就先别想了。”
霍昀晟闭目沉默了几瞬，再抬眼时，已恢复了往常的情绪，沉声道。
“走吧。”
徐窈走到半路时就碰到了下课的陆莹宜，后者挥挥手跟同学告别之后，一路小跑到她的身边，扶住她没用拐的一边手臂。
“下课了？我正想找你呢。”
“找我？怎么啦？”
徐窈自然地把左边身体的重量交给陆莹宜。
“你男朋友是不是也在西区宿舍住，能不能麻烦他帮我去霍昀晟宿舍拿个东西？”
陆莹宜听到这个名字就如临大敌，瞪着眼看向徐窈，唯恐好朋友想不开又做什么事。
“在是在，你得先告诉我什么东西？”
“别紧张。”徐窈好笑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道，“就是之前我送霍昀晟的那件T恤，拿回来我们就算两清了。”
身边的女孩立刻炸毛了。
“两清个鬼啊！！我们美美这么优秀美丽开朗善良的女孩追着他跑了两个月，他占了天大的便宜好吧！就算他在像依萍要钱那天一样的大雨里下跪挽留你，你也不许心软！！”
陆莹宜并不了解两人的前因，这么想实在无可厚非，反正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牵扯，徐窈也就没解释那么多，转而问起了另一件要紧事。
“你们学院。。林潼的事，你了解得多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