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别时竟踩着金色,缓缓走上顶楼。
施密特酒店的俯视图像一个拱形,建筑总面积不容小觑。顶层的部分做成空中花园,半截装上玻璃天窗,另外部分则完全暴露在日光之下,吸收日月之精华。
会长换届考察期间,酒店人数大大减少,除了各国代表,几乎看不见其他闲杂人等,尽管不是代表,能在此时入住的,都和某些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酒店一共八层,顶层空间按理说属于第九层。华灯初上之际,顶层寂静得出奇,没什么人到来。
别时竟一路直上,缓缓走近一个拥有玻璃天窗的空中花园的一个角落的位置,莫名有些心定。
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仅仅是悄无声息地靠近都引来了早已等待着的人的侧目。
“你来了。”语气里带着熟稔。
别时竟走到那人对面,颔首问好:“菲里希佧会长,久闻。”
菲里希佧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坐着的姿势更是显得眼前之人高大挺拔,面容冷峻没什么情绪,就连那猫态的耳朵和尾巴都给他增添了清冷感。
他站在背光处,让菲里希佧看不见他的样貌。
菲里希佧温声道:“随便坐。”
别时竟应声,不客气地面对着她坐下,后者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终于不再高高仰起头看他之后视线若有若无地瞄向他的耳朵,下意识蹙了蹙眉。
她微笑道:“你一定猜不出来我到底要跟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别时竟没吭声,算是对她的话表示默认。
他确实想不到菲里希佧跟他能有什么联系,能让对方亲自申请他和於濯尘的到场,这是卢克斯给他们的消息。
在他看来,菲里希佧只是一个和自己毫无交集的副会长,他们不同国籍、不同理念,同样有着不同的追求。
无人不知菲里希佧的能耐。菲里希佧·特里斯是英格兰人,她拥有着高贵又有力的姓氏Teresa,这是他们家族能力的象征。同样的,她一点也不负众望。
尤德陌尼加上会长一共四位高级领导,唯有菲里希佧一位女性,这就在某种意义上说明了她的能力,她足够年轻,四十岁左右的年龄站稳了脚跟,没有几个人能左右她的决定。
在她眼里,没有几个人能入得了她的眼,都是傻子和讨人厌的傻子。譬如副会长之一的韦洛尔·加西亚就是令她讨厌的傻子。
总而言之,按照别时竟对她的了解,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优待。
菲里希佧没有在会议上的盛气凌人,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位知性大姐,看着别时竟的眼神多了些感慨:
“你和别栀,真的很像。”
别时竟倏地攥紧拳头,小臂肌肉绷紧,身体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声音有些发沉:“您认识我母亲?”
“现在又没那么像了。”
别时竟突然卸了力看着她,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些波澜和恳求。
菲里希佧恍了恍神。
这是……错觉吗?
她轻声说:“你的性格和她很像,都是那么执拗,认定了一件事都不肯回头,撞破了头还能拭干净血液安慰别人。”
别时竟已经很多年没有从别人的角度听见过自己的母亲了,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妄想,他其实已经不记得母亲的曾经了,留在印象深处的是她无力的笑和温和的安慰。
——时崽,不要哭。
他的手抖了抖,原来我们,真的那么像吗?
菲里希佧今天穿了一身白色旗袍,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依然可以看清上面的绣纹,一只只水墨风格的飞鸟盘桓在领口附近,攀过肩头,修饰了她的身形,中和了她的气势。一头波尔多红的长卷发盘在脑后,用一根木簪固定。
她没有化日常浓妆,而是淡淡地修饰,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
菲里希佧又说起自己:“看清楚我现在的样子了吗?”
别时竟不明所以。
“这是我初次见别栀的印象。”
别时竟有些怔住,试图从她的样子里窥见母亲当初的样貌。
菲里希佧回忆道:“那时我还很年轻,刚成年的时候没那么有能耐,遇见事情就想着退缩,也是在那时,我遇见了你母亲。”
菲里希佧从来都是个自由的人,她的人生恣意快爽,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吃了苦头翻了跟头从来都不改正,就这么度过终究是陷入了大麻烦。
那个困难她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当时她见到了一生都没有办法忘却的人,也就是别栀。
“别栀是一位很特别的人。她温和谦逊,待人待物从来都不会蛮横,但是做起事情来就像变了个人。她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判断能力,从来都不会被她人左右思想。至少我认识的她是这样的。”
菲里希佧的改变源于别栀,她希望成为那样一个说句话能有分量的人,她有野心。但是她还是靠自己成就了自己。
别栀的性格和处事风格影响了她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但自己却被困在原地,久久无法逃脱樊笼。
“别栀走向了婚姻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讯息。”菲里希佧叹气道。
“再后来,就是褚家夫人死亡的信息流出。”
别时竟垂下眼,带着一丝苦涩道:“成为我的母亲,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
菲里希佧否认他:“不,她从来都不会后悔有了你,她很庆幸自己成为了你的母亲,不要把无谓的伤害加以自身。”
“是吗。”
是这样吗。
你真的从开没有恨过我吗。
——时崽,不要哭。
我没有哭,我只是有些想你了。
很想很想。
菲里希佧看向对面颓败的人,不禁叹了口气,拿出了一件东西递到他眼前。
别时竟垂首不语,突然间视线中央出现了一个饰品,是一枚耳钉。
耳钉的光泽落进他的眼中,让他心思沉寂了几瞬。
“这是……”别时竟有些不敢触碰,愣愣地看着桌子上孤零零的冰凉的饰品。
菲里希佧给了他定心:“这是别栀交代我送给你的。”
别时竟伸出手缓缓靠近,在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倏地缩回手置于桌下,像是一场只要触碰产生自我意识就会消散的梦境。
他还不愿意醒。
他喃喃道:“我的吗。”
耳钉是一枚栀子花,银色上点了几颗钻,周遭用黑色边框构造,打造了一束顽强的银饰栀子花。
样子偏向中性,并不会因为是一朵花而显得过于柔和。
“这枚耳钉是我一周前收到的。”菲里希佧陈述事实。
“一周前,我莫名其妙收到一封信,信件里面除了一张纸还有这枚耳钉,写信人,是别栀。”
菲里希佧边说边从包里掏出来那张纸推到别时竟面前。
后者拿过一看,其实上面并没有说什么很多的话题,大概就是说了一些寒暄之情,以及挂念曾经的感情。
菲里希佧观望着他的表情,道:“这封信是从邮局寄到我这里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存进去的。至于为什么现在才收到,我想应该是别栀当初预料到了什么,但是她已经没有精力去做了,这就是最后的保险工作。现在时间到了,信件自然就寄出了。”
别时竟放下信件,摩挲着纸张下面的信封,上面清晰地盖着一个印章,是一只缅因猫抱着一束栀子。
他轻轻触摸,就好像她还在身边。
“那封信之所以填你的信息就是为了确保这封信能够到你的手中,并且不会出现任何意外。你现在的身份已经凌驾于太多人之上了,很少有人能截取到这个东西。”别时竟的嗓音平和,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但是这枚耳钉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菲里希佧疑惑道,她从收到开始就开始思索,但现在已经没有想清楚。
“你没有耳洞的吧?”菲里希佧确认道。
其实在对方落座的时候自己已经打量过了,别时竟耳朵上一点瑕疵也没有,更没有耳洞这一说。现在这么问,也是为了准确排除这种可能性。
“没有。”
半天想不出来缘由,她道:“总之,这枚耳钉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道用处,或许是时机未到。”
菲里希佧出主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你愿意,可以去在耳朵上开个洞然后把它戴在身上。这样看来,就好像在保留她最后的东西。”
别时竟没吭声,似是在考虑其可行性。
“总之,这件东西的特殊性想来已经不止我们知道,该知道的人已经打探到了这个东西的存在,只是暂时还没有解码出来。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未知对于我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坏事。”
“至少,这件东西还可以守得住。”
别时竟将那枚耳钉握进手中,使了点力气让它在掌心之中被禁锢,冰凉的物体没有温度,坚硬的外形一点一点戳碰着别时竟的掌心肉。
在这一刻,别时竟才真正感受到了它的存在。
不再是虚无缥缈。
“我守得住,我一定会。”
霎时间,冰凉的物体逐渐染上体温,和别时竟融为一体,就好像,别栀来亲吻自己的孩子一样。
毫无缘由。
爱意在悄无声息中蔓延。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来自李清照《永遇乐·落日熔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耳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