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火舌

咻咻——

几发短箭追着别时竟的脚步,重重地卡进地面,带起一层灰层,力度强劲,一点也不含糊。

别时竟踩着弩箭落点的前一刻跃起步子,既不加快步伐,也不放慢行程,就这么适中速度,将暗处射出的冷箭当玩物使。

於濯尘提出的创意戳中了别时竟,跑酷这个东西说的好听,事实上是用身体健康做赌注,稍微慢点或者一不留心,坚韧的铁箭凿穿肌肤,可不是一个小问题。

但如今两波人马已经显露出来,另一方恼羞成怒,总想着先下手为强,实际上却像个阴沟里的老鼠,在暗处膈应人,迟迟不现身。

这趟任务,总要带些东西回去交差,哪怕只是沾过这两人鲜血的箭头,都是他能活下去的一线生机。

於濯尘平常好像都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能不动手就懒得动手,整个人斯斯文文的,外观看上去欺骗性极强,但到了这种时候,警惕性和敏捷性一点也不落后,整个人像是换了个灵魂一样。

甚至有种越来越兴奋的感觉。

别时竟的身躯经过异变,早就已经到达迅敏的程度,猫形态带给他的不只是外部的观感,更是身体素质上的加强。他足够迅速,足够轻巧,对于复杂又陌生的地形,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游刃有余。

他看向身侧落后几步的於濯尘,偏头看他一眼,心里暗暗打量。

这人是普通人,可是能追上加强之后的别时竟的,还真的不算多。

於濯尘这人,倒是有点趣。

心里那么一闪而过的想法,丝毫没有影响别时竟奔跑的速度。他以极其敏锐的观察力迅速判定好接下来的格局,迅速做出规划,稳稳地大步朝前。

於濯尘没把身后不断袭来的流矢放在心上,就好像只是在跟别时竟比一场赛,没有终点,没有判局的竞赛。

他余光中看到别时竟的脸偏向自己,待自己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已经恢复如初,就好像只是於濯尘自己的错觉。

他从来都会相信自己的眼力和判断力。

他轻笑一声,气息都没见有什么波动,抽空调侃:“猫猫队长,看我干什么?”

别时竟:“……”

别时竟被他的称呼惊得脚下一绊,险些摔倒在地,还好他反应迅速,另一只脚迅速落地稳住身形。

因为这一下,别时竟停住了脚步,退到了一个掩体背面。於濯尘看他驻足,也减慢速度,目光往看不见的黑暗里瞟了一眼,才慢慢走到别时竟身边。

别时竟还在回想刚刚的话。

他有种被冒犯的不爽的感觉,不是生气,是有些……害羞?

别时竟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而后十分肯定地告诉自己,自己是因为这个称呼而生气。

“你乱叫什么呢?!”别时竟呵责他。

於濯尘根本没把他的语气放在心上,就好像心脏被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挠了一下,不疼,但是软软的,还有些满足在里面。

“我只是在问你刚刚看我干什么?是有什么计划吗?”於濯尘装作很真诚的样子回答。

别时竟怒道:“少用你心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称呼来称呼我从而满足你自己的恶趣味。”

於濯尘冤枉:“我哪有。”

明明就是很可爱,一点也不恶趣。

但他不敢说。

猫猫易怒,不能惹。

别时竟懒得跟他掰扯这个话题,转移道:“没看你。”

於濯尘不信:“我看见了。”

别时竟:“……”

怎么可能?

但他还是解释:“只是突然觉得,你刚刚很认真,和你平常的作风有些……不一样。”

於濯尘牵起熟悉的笑容:“原来时队这么了解我啊。”

别时竟翻脸:“自作多情。”

二人特别有闲心地开始了风月闲谈,一点也没把后面的追兵放在眼里。

虽然本来就是如此。

但那人可不惯着,又不敢靠得太近,现下见目标消失在视野,有些急了,从黑暗里现身,逐渐从侧面靠近二人。

别时竟头顶上的耳朵随风动了动,而后不由自主地轻微抖了抖,毛茸茸的。身后的尾巴也不摆动了,垂在身后,在距离地面几公分的高度堪堪停住,连呼吸都轻了。

他抬眸,看向於濯尘。

后者了然。

别时竟总是觉得,於濯尘是天生的演员,不管在什么场合,他好像都能迅速生成一个剧本,尽情投入其中,甚至还能拉上周围一切他想要纳入的人或物。

正如此刻。

於濯尘意味不明地问别时竟,连语气都不像平常的漫不经心:“时队,有些成果,是不是应该共享?”

别时竟不屑:“有本事就来拿走。”

於濯尘笑:“这可是你说的。”

下一秒,於濯尘收回了他一贯的笑容,迅速出手,一拳用力挥出,直冲别时竟面门而来,强劲的风带动着对方的额发轻晃,似有似无地扫过别时竟眼睑。

别时竟也不是只纸老虎,挥臂格挡,而后照着於濯尘的路子以牙还牙,同样被化解。两人的动作都是狠劲,冲着薄弱点而去,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如果忽略两个人对视上的眼神的话。

那眼神里,全是演戏的玩味。

当然,这是於濯尘,而别时竟仍然毫无波澜,尽管跟上於濯尘的戏路,也照样寒冷如冰,不带一丝温度。

可敌人不知道。

那人在远处观望一会儿,不知为何两人突然翻了脸开始大打出手,心里尽管有些疑惑,但却明白这是唯一的机会。

随即,他将弓弩放上肩,连发几支弩箭,都朝着别时竟后背而去。自己也不再守株,终身一跃,在凌冽的剑风之后而至,目标就是别时竟的后心。

谁料还是中计了。

别时竟和於濯尘对立而攻,於濯尘自然能清楚地看见破风而来的冷器,以及那个终于露出头的耗子。

他朝别时竟伸出手臂,对方重重把上,将尾巴紧紧卷上自己的大腿,确保不会拖后腿。接着身体大角度倾斜躲过弩箭,而后借着於濯尘递出的支点一使劲,迅速转身踢向偷袭之人,而后稳稳站住,居高临下地看着掉落下去的人。

那人从一旁借力扑向别时竟,在半空中发现了十一分的不对劲也无可奈何,他找不到支点。而后被别时竟一脚踢中胸膛,从高空坠下。

一路朝下跌,打破了好几层屋檐和雨蓬,重重摔倒在沾满泥水的地面上,无法动弹,唯有一双眼睛还算清明,遥望着俯视看向他的别时竟和於濯尘。

於濯尘和别时竟跑酷的地方选得好,选在了一排商铺的楼顶,有些高度,这下将对方砸下去,身受重伤。

别时竟几步跃下,站在那人面前。

他垂眸看向手下败将,没有感情地问:“肯现身了?”

那人倒是有些骨气,一句不答。

於濯尘把路带到了一片无人的地方,这边区域看上去是被遗弃的,居于烂柯一隅,无人问津。

他东瞅瞅西瞧瞧,没想到这地方居然还挺大。

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问题他也不是很感兴趣,交给了别时竟自己去问,自己刚好探查一下烂柯的这一方天地。

这并不是他应该对付的人。

别时竟并没有进一步对那人造成什么创伤,准确来说,大部分的伤痛都是因为那人高空坠落后造成的,要不是选拔过身体素质极强的标准,他此刻应该早就昏过去了。

他蹲下身,看着爬都爬不起来的人,问了一个他心知肚明的答案:“褚家的人?”

那人不认:“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我没有组织,只是想杀你们,少给我扣什么帽子!”

别时竟突然想笑:“你……还挺有意思。”

那人:“……”

於濯尘挑了挑眉。

“愚蠢得很有意思。”

别时竟很有耐心:“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想从你口中得到什么消息吧?那你可错了,毕竟我,什么都知道啊。”

那人不说话,恨恨的眼神直盯别时竟。

别时竟一点也不介意,於濯尘可不接受。

他伸出手挡在别时竟脸前,带有笑意的声音响起:“喂喂喂,可别这么看着我们猫……时队,我可是会生气的。”

别时竟:“……”

那人:“……”你哪位?

那人正要回刺,就对上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刚刚的笑容好像从来都没有染上过这双漆黑的瞳眸,他一下子觉得有些发凉。

再回望过去,又恢复如常。

别时竟拍开於濯尘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警告他别乱动,而后站起身,重新看向地上躺着的人,对他说:“我不动你。”

他接着说:“你得活着回去给我带话。”

“藏不住的尾巴,就像你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天衣无缝。”

-

褚家。

管家褚付昇从外头进来,理了理身上的风尘,而后收拾好自己,将大门带上,亦步亦趋地走到客厅。

那里坐着一个人,戴着一副眼镜,没有镜片,挂在鼻梁上,削弱了几分主人的冷峻。手上捏着一份东临日报,摊开看着。

在这个基本上没有人看报纸的时代,褚寂旅仍然保留着看报纸的习惯,而对他而言,看的不是报纸,是心境。

听见声音,他没把注意力从报纸上移开分毫,只是像平常聊天一样问:“回来了。”

褚付昇半弯身子行礼:“是,家主。”

“我这里有个消息,你背着我做了件事啊。”语气平常,看不出一丝波动。

褚付昇低头不言,也算是默认。

褚寂旅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个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管家,轻轻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报纸卷成一卷,轻拍桌面,命令道:“站近点,把衣服脱了。”

褚付昇没敢犹豫,照着家主的命令做事,靠近他之后脱掉了身上的西装外套,拎在手上。

又听对方说:“跪着。”

褚付昇从善如流,直直地跪在地上,脊背一点也没弯曲,头垂着看着地面。

褚寂旅坐在沙发上,看着跟前的管家,用卷起的报纸筒触上他的下巴,使了点力气,“抬起来,看我。”

对方照做。

“付昇不太听话啊,做了件我不知道的事情,关键是,还办砸了,你说,该怎么罚呢?”

褚付昇动了动唇,吐出几字:“但凭家主责罚。”

“罚,当然要罚。你可是去针对我唯一的儿子的啊,我那么可爱的孩子,你怎么忍心去杀害呢,你说呢?”褚寂旅轻声说。

“付昇知错,求家主责罚。”

“好啊。”

褚寂旅从桌下拿出一把匕首,认真地试了试其锋利程度,而后举起来贴近褚付昇的面颊。冰凉的触感贴上尚有温度的肌肤,冷热交替间,让褚付昇下意识一抖,又强行止住,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他已经等待好了。

却见家主拿开匕首,换了个姿势拿着,一刀一刀,落在身体上。瞬间散开的血液浸润白色的衬衫,像是在上面画了梅花一样的大作。

褚寂旅的动作一点也不粗暴,倒像是在高级餐厅里面,用餐刀切着滑嫩的牛排,再配上优雅得当的音乐,与牛排上冒出来的血迹映衬,更合适了。

褚付昇不敢言语,身体上的疼痛都好像自动避开自己的痛感神经,他竟然会觉得劫里逃生。

不知多久,褚寂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褚付昇见状从西装外套里抽出来手帕给他递过去。后者接过,仔仔细细擦拭了手上的每一寸肌肤,良久才罢休,把脏手帕随意地扔在桌子上。

他说:“这次只是一个警告,若再犯,就不会只是这么轻松了。”

褚付昇全身都在流血,白衬衫几乎都要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了,脸色煞白,仍然强撑着不能倒下:“是,家主。”

褚寂旅颇有兴趣地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看见对方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连带着心情都好了一些。

“罚已经罚过了,给你一些奖赏吧。”

褚付昇洗耳恭听。

“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回付家了,你也应该想家了,既然最近受伤了,趁着养伤的时候休几天假,就回去看看吧。”

褚付昇知道,他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完。果然,下一秒新的命令就来了。

“去问候问候付家的人,小时要办的事情,他们应该怎么鼎力相助。做不到的话,就看看你的样子,他们自然就懂了。”

褚付昇领命:“是,家主。”

接着被赦免的褚付昇踉跄着站起身子,看看稳住身形,得当地朝褚寂旅行了礼,而后退出去,将这短暂照进来的光全部关在门外,不然它们窥探屋里的每一方地界。

褚寂旅扔掉沾了血的匕首,像是沾染了什么污秽一样,嫌弃不已,随后卷筒一样的报纸,没了心情,点开火柴,从下烧起。

报纸被火舌吞噬,逐渐化为灰烬,最后落在地面上,归为新的尘埃。

-

别时竟再次出现在烂柯人的时候,身后跟着的是依然是於濯尘。

两个人除了衣服有些乱之外,没有别的特征,就好像去烂柯度假一样。

“时队,这次的合作还满意吗?”於濯尘笑眯眯地看向他,非要问他要一个评价,缠了一路都没放弃。

别时竟烦不胜烦:“很差。”

於濯尘追问:“哪里差,你说出来,我酌情改正。”

“哪里都差,改吧。”

於濯尘:“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改了,毕竟你不喜欢,我就喜欢了。”

别时竟不想搭理他。

於濯尘还想说什么,就见别时竟刚刚拿出来扣在耳后的通讯器亮了,闭口不言。

后者按下按钮接听。

那头是擢轩小队的人,之前已经告诉过他们自己需要支援的时候会主动联系,现下那头迫不及待地疯狂呼叫自己,定是有什么情况。

“怎么?”

通讯器那头的迟逅急切地呼叫自家队长:“队长你终于出来了!”

“之前不是让你们在附近吗,怎么这么着急?”

“哎呀不是啦队长,我们都没在烂柯附近了,我们在局里,你也快回来,出事了!”

还没等别时竟细问,那头快速切断了通讯,似在说明真的很急。

别时竟下意识看向於濯尘,还没开口就见对方举着手机解释:“刚刚我们队里的人也联系我了,好像有事,那我们就到此结束?”

别时竟点头。

於濯尘对他的反应很满意:“下次见啦猫猫队长!”

别时竟:“……”

别时竟:“滚,不见。”

於濯尘不在意他的回答,迅速撸了一把他的尾巴,忙不迭消失在别时竟眼前。

别时竟:“……”

.

新体征调查处理局。

“呜呜呜呜队长你终于回来了!”迟逅抱着他的胳膊哭诉。

“我是去探查,不是牺牲了,还有”,别时竟面无表情,强行剥离了非要缠着自己胳膊的鸟翅,冷漠道:“翅膀戳到我了。”

迟逅立即弹起来:“哦哦哦哦不好意思啊队长,你疼不疼?”

说着就要掀开对方腰间的衣服查看,被一脚送开了。

“到底有什么事?”

他回来了半天愣是没有一个人开口,心里的烦躁逐渐加深。

靠谱的沈澈再次发挥了得力助手的作用,向自家队长解答道:“今天你不在的时候,领导那边打来了一通电话,指名道姓要找队长你,但我说你不在,那头就没说了。我正要再问,领导就让我们所有人回局里待命,所以我们都在这里了。”

迟逅接道:“本来还不知道队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幸好队长你及时回来了。”

“话说队长你受伤没?”迟逅迟来的思路跟上,开始关心自家伟大的队长。

别时竟摇摇头:“没事。”

他心里一番思索,仍然没懂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会直接越过楚惟找到自己,听上去事情不小。

正一头雾水间,擢轩办公室的固定电话响起。

别时竟离得近,顺手接起。

那头问:“别时竟在了吗?”

是楚惟的声音。

别时竟接过话头,对电话那头说:“我就是。楚队,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电话那头的楚惟一愣,像是叹了口气,别时竟不太确定,但他没问。

楚惟:“发生了新的事情,接到报案,从一个月前起,开始陆续失踪人口,等到现在立案,已经有数十人之多。”

别时竟皱眉:“有什么共同信息?”

“没有。失踪的人群里面,新体征人、后体征人和普通人都有,不过,新体征人占比最多,近一半。”

别时竟分析:“上头有指示了吗?”

楚惟赞同:“是,上面点名让你带领自己的小队去查这件事,不过还是和弗谖联合办案。”

别时竟不明白为什么次次都是:“为什么?”

楚惟不答,只是另起了个话,听不出来什么语气,但是却震住了别时竟的思绪。

“别时竟,你现在要查的案子,别再往下查了。”

猫猫队长报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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