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佑调料汁的时候,王掌柜将胡萝卜和春笋也切作了细丝。
锅中水已沸腾,王掌柜勾了一勺水淀粉入锅,搅拌均匀,水色变白后加入适量调味料,再依次放入胡萝卜丝、笋丝、豆腐丝,用大铁勺的背部轻轻打转,将豆腐丝荡开。
水再次沸腾,王掌柜便将成品盛出,胡萝卜丝的红,点缀在白丝中间,煞是好看。
至此,简易版文思豆腐完成。
陈大佑也已经将腌制好的黄瓜用清水涮过,挤掉多余的水分后摆在盘子上,淋上调好的料汁,状若青龙盘卧,也十分美观。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完成,将菜一齐端上了评委桌。
五个评委互相对视一番,中间的老者摸了摸胡须,笑道:“王掌柜今天是把压箱底功夫掏出来了,爷几个今天有口福了。”
其余四个人也都笑了,“我先尝尝这文思豆腐,看看这被誉为刀工之最的菜,滋味是不是也同样的好。”
几个人依次品尝后,表情却十分纠结。
“这两道菜各有千秋,倒是不好判断哪一道更优。”
“文思豆腐口感顺滑,豆腐入口即化,胡萝卜丝和笋丝脆嫩鲜甜……这道菜不光好看,还相当好吃啊,跟春风楼的鸡汤文思豆腐相比,又别有一番清爽在里头,妙极妙极。”
“这蓑衣黄瓜口感清脆,滋味浓厚,回味起来却又是满嘴的黄瓜清香,好,好,好。”
“嘶……小子,你这黄瓜里怎么有股奇怪的辛辣味道?吃起来竟比春风楼里的蓑衣黄瓜更香一些。”
王掌柜闻言皱眉。
陈大佑见王掌柜看过来,不无得意道:“自然跟春风楼的不同,这是我的改良做法,料汁里加了芥菜种子磨成的粉末,增香、提升口感,可以完美激活味蕾,令人食欲大开。”
空气静谧片刻,有两个评委认为蓑衣黄瓜的滋味更胜,有两个认为文思豆腐技高一筹,两边争执不下,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何书倩看得快急死了,坐在中间的老头这才慢悠悠尝了块蓑衣黄瓜。
老头子似被陌生的味道刺激到了,嚼了两下竟咳嗽起来。
陈大佑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该死的老头,吃点东西也能被呛到,不会因此判他输吧?
老头子喝了碗茶,气息平复后,这才开口:“这两道菜同样优秀,确实难分胜负。从外观品相上看,两道菜同样美观,不分上下;”
“从刀工来看,则文思豆腐更胜一筹。”陈大佑听罢脸色难看。
“不过从口味和创新来看,则是蓑衣黄瓜更优秀些。”陈大佑面色回暖。
“但还有一点,也就是我判定谁输谁赢最重要一点——对客人的潜在需求上,是王掌柜的文思豆腐赢了。”
评委老头摸着胡须感慨道:“两位的手艺都是大师级别,不分上下。可高级的厨师,并不是凭手艺好就能简单定高下的。这就像两个同样医术高明的大夫,一个会为病患考虑,尽可能用实惠的药,另一个则是管他三七二十一,把最好的药通通开出来,不看病人是否能接受。这样的两人,究竟孰高孰下,想必大家都心里有数。”
“于我而言,王掌柜就是那会为病患考虑的大夫,文思豆腐暖胃熨帖,最合我这个呆坐了一上午的老人的心。”
“所以,我判定文思豆腐赢。”
其他几个评委听了他的论证,也都心悦诚服。
这场比赛终究是王掌柜赢了。
陈大佑脸色黑到了极点,想要说什么,围观的百姓却已经开始欢呼起来,大声喊着王掌柜的名字。
陈大佑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被此起彼伏的欢呼淹没,他狠狠瞪了眼王掌柜,气急败坏地下了擂台,转瞬消失在人海之中。
那两个刚做完菜的参赛者,端着盘子对视一眼,均苦笑起来。
眼下局势已定,何书倩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幸好她带头欢呼起来,否则陈大佑若死皮赖脸要再与她一较高下就糟了。
王掌柜说了些客套话,平静宣布了本次活动结束,他下了擂台又有好多人找他说话,何书倩便坐在菜馆里等。
等了一会儿,却是收钱的账房先生过来了。
“六十六号?”说话的声音倒是和他懒眉耷眼的模样不同,很严肃又精神。
何书倩点头,“我是,王掌柜忙完了吗?”
“王掌柜有事要忙,先走了,你的事情我来处理,跟我来吧。”
何书倩跟着账房先生到了隔间,账房先生拿了张纸开始写房子转让说明,写完后朝她伸手,“银子带齐了吧?”
何书倩忙把那靛青色荷包掏出来,将里头一锭银元宝拿出来递给他。
账房先生用手掂了掂后揣进袖子里,又从怀里摸出枚印章哈了口气,用力座在纸上,印出红色的刻痕,和着地契一并交给她。
“银货两讫,你晚些时候拿着单子到西巷办事处去办新契就成,人家不白忙活,记得带十文钱。”
何书倩道了谢,出了隔间没急着走,在大堂里搜寻弟弟的身影。
何书恒坐在位置上挥手:“姐姐,在这里!”
鸿福菜馆提供最后一顿免费午饭,不吃白不吃。在跟账房先生进去之前,她就让何书恒先打饭给她占个位置。
何书倩看见他了,冲他挥挥手,拿了碗排队打饭。
“她就是赢了王掌柜的那个小女娃子吧,小小年纪真厉害呀。”
“嘁,厉害啥,王掌柜昨日根本就没认真,故意让着这丫头的,你要让她今天来,她算个屁。”
“你说得这么起劲儿,怎么不见你上去比赛去,人家丫头可是赢过了菜馆厨子的,那是真有实力的人。”
“……”
耳边纷扰不休,何书倩并未放在心上。
那样一座大房子,她相信乡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幻想过自己住进里面,遭人眼红是正常的。
更何况,王掌柜确实是有意让她。
她已经得了大好处,不会再占嘴皮子上的小便宜。
只是吃过饭要尽快去把房契换成新的才好,免得夜长梦多。
今天中午的荤菜是两肥一瘦五花炒胡萝卜,还有她开了先河的油渣莲白。
古代跟现代不同,现代人不缺营养,爱吃瘦肉,所以瘦肉比肥肉金贵些。而在古代,因肥肉能提供的能量远大于瘦肉,所以肥肉价格要更高些。
菜馆今天中午的荤菜油水很足,明显是下了大价钱的。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舀荤菜,碗都堆出好大一个山尖来,生怕这一盆吃完了,下一盆油水就没这么足了。
何书倩荤素搭配地适当舀了些,端着碗坐到弟弟身边。
“怎么不吃,在等我?”
何书恒打了饭菜,却没见动筷,听她问话,很自然地回答道:“我等姐姐一起吃。”
何书倩心里一暖,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吃饭要等一家人齐了才能动筷。
她以前一直是等待的那个人,今天换成了被等的人,才知道这份被人记挂着的温暖。
她摸摸弟弟的头,料想中的温馨感觉却没出现。
何书恒头发好久没拆开梳过了,发缝里灰尘草屑依稀可见,何书倩甚至仿佛看见了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头发里冒出了头,再仔细去看却又没有。
何书倩眼皮跳了跳,那是什么,虱子吗,她看错了吧?
她不清楚自己看没看错,但却觉得脑袋突然痒起来,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何书倩深吸口气,催促弟弟吃快些,自己则食不知味地很快将饭菜倒进了胃里。
甫一吃完,何书倩便拉着弟弟往西巷里赶,何书恒边走边打嗝。
“小恒,你头痒不痒?”
“不痒啊……姐姐你头痒啊?”
何书倩面无表情地走得飞快。
是的,她头好痒,痒得快爆炸了,从来没这么痒过,仔细感受甚至能感觉到毛孔的拥堵,里面似乎有个小人抱着一堆垃圾在疯狂往外推,垃圾在她头皮上缓慢移动,痒的人发狂。
在办事处门口等了会儿,一个中年男人才从远处剔着牙过来,眼神犀利地将姐弟俩扫视一番,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问:“办什么事儿?”
何书倩笑着道:“来改一下房契。”
“东西都带齐了?”男人推门进屋,话音起落里别有深意。
何书倩明白过来,将早先拆出来的十文钱掏出来,轻轻放到桌面上,“都带齐了,您瞧。”
男人用眼睛点了点,伸胳膊将铜钱揽进怀里,脸上这才好看些,“东西拿来吧。”
何书倩便把房契和账房先生写的说明一起给他。
男人展开看了一眼,惊讶道:“哟,鸿福菜馆那房子竟真被人薅走了,啧啧啧,小丫头运气挺好,得了王掌柜青睐,愿意把房子给你。”
男人又上下扫她两眼,昏黄的眼睛里浮着明显的轻蔑,“你爹娘怎么想的,让你个小丫头来办这些事……说吧,把房子记在谁的名下?”
何书倩忽视掉他语气里带着的个人情绪,“写我的名字。”
“你?你是户主?房契地契只能记在户主名下,把你爹名字报来。”
“我爹娘都不在了,我就是户主。”
男人皱眉看她两眼,低骂一声晦气,又指着何书恒道:“这是你亲弟弟?”
“是。”
“那就报你弟弟的名字来,我大新律法规定,房产地契一律记男人名字,除非那家绝了户。”
何书倩拳头硬了。
我去你的恶心人的大新律法。
何书倩最终还是给了弟弟的名字,新办的房契一式两份,一份在乡里留档,一份她们自己拿着。
房子这就到手了。
但快乐打了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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