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蝴蝶是我,我是蝴蝶

梁雪离性子冷清,况且素日里听梁惊雪对她评价甚高,李焉识倒并未生出别的怀疑,只是思忖如何不失礼节地体面脱身,闻此一言,当即凑上前来细细品研。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几处细节辩驳起来,谁也不让。

及至灯芯噼啪一跳,梁雪离这才一笑,道:“原是我眼拙了,小李将军莫怪。”

他还未客套回话,梁雪离便坐着婉然笑道:“今日所见,小李将军经纶满腹,引经据典更是信手拈来。”

她似水般柔顺流淌的话戛然而止,话锋一转:“可我家阿惊胸无点墨,字画之上更是不通,将军又是如何与她相投?”

他道:“诗书字画本就只是身外之物,若能相投,不过多添些话题,乐子。若以此为寻觅良人的引子,反而本末倒置了。”

她依旧笑着:“小李将军能言善辩。不过,此时别无他人,小李将军大可说一句敞亮话,当真不是看中我妹妹妙龄美貌了吗?”

见他不知如何应对,她又复出言:“小李将军年长阿惊七岁,并未婚配,可席间却闻得有一位未过门的妻子不幸身陨,距今不足五月。而我妹妹与将军相识也不过三月便要登门求娶,将军究竟是长情还是薄情?”

他方要辩解,梁雪离收起画卷道:“故而雪离以为,将军是贪图我妹妹的美貌罢了。”

“那么将军以为,雪离如何?”她淡淡说着,却未抬眼眸,只是低垂着睫毛,忙着手上的画卷。

这看似不经意却暗暗挑起的一句,叫他实难回应。

他心头倏地一收,看向阿惊这位长姐,心下盘算后道:“乘风镖局门庭若市,昭然若揭,我想大小姐应当无需李某溢美之词。”

她抱起画卷,闻言柔和一笑:“门庭若市,皆是庸碌之辈,便是车箱满载,也不过金玉,实在无趣。哪及小李将军此画高雅。今日一见,雪离才知……何为知己。”

她的眼眸虽柔软,却叫人不敢直视。

他的心在胸膛里哐哐直跳,平静地回道:“大小姐过誉,只是知己二字不敢当,李某向来人前百搭,人后白搭。”

梁雪离以袖掩笑靥,转身行至门扉前,却掩上半扇,又转身回看:“小李将军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是否贪恋我妹妹的容貌?”

“若说没有,反倒显得我虚伪。不过,美貌是她最不值一提的长处。”他眼眸一抬,话锋一转紧逼道,“我看大小姐没有要走的意思,是想听我这位妹夫说说阿惊有多少好处来吗?”

她眼角眉梢皆勾起笑意来:“妹夫,此时我若喊了,你还做得了妹夫吗?”

“何必如此?”

“哪里有姐姐没嫁人,妹妹先成婚的道理?”

“大小姐今日傍晚才训诫于我,称我为登徒子,怎的现在又有意接近?”

“女子,总是善变的。就像我家阿惊,从前也是喜欢过她那位师父的,虽是孩提之时不懂事。不过小李将军你又何必如此佯作忠贞?”

李焉识眸光微动,坦然抬起对上她清澈的眸子,镇定笑道:“看来着实是把我当作登徒子了。二小姐请回吧。”

“将军记错了,我是长姐,雪离。”

“二小姐今夜扮作大小姐来此,想必不仅是赏画,而是要替阿惊试试李某是否是个见色起意的登徒子吧。”

来人声音一沉,微微蹙眉:“你怎么分出来的?”

“我虽与大小姐接触不多,可听得清楚,大小姐只会称呼阿惊为小妹。方才二小姐虽言语之间对阿惊多有不满,却又暗暗维护她,为她留了余地。心里既向着她,又怎会对我有意?柳叶兄弟想必此刻正在门外候着,只待我现出原形吧?”

梁雪回换下端庄容色,哼了一声,斥道:“你还真是老奸巨猾,我们阿惊定然是受了你的蒙骗。我今儿个都撞见你亲她两回了,分明就是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别仗着自己官职在身便可欺压民女,我们阿惊傻,好骗,我梁雪回可不蠢,乘风镖局更不是吃素的。”

李焉识无奈地叹了一声:“我上钩便是禽兽不如,不上钩便是老奸巨猾。二小姐与阿惊不愧是姐妹。”

“什么?”她不解地问道。

“从前,我待她好,她说我另有图谋,我待她不好,她说我十恶不赦。好像在她眼里,我这个人和好人两个字扯不上一点关系。”

“二小姐方才既提到知己二字,便知知己与否,不在乎时间之长短,而在于心之远近。我与她相识不久,却胜似数年,有故人之感。她亦是如此。”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她早已非昨日之她,她有自己的决断,已经不是个孩子了。还请二小姐也尊重她的选择。”

梁雪回哼了一声:“她的选择?她从小就价值观扭曲,三观只会追着五官跑,想必于你这么个城府颇深的老狐狸而言,骗她不费吹灰之力吧。”

“二小姐又错了,她轻功那么好,真的好难追的。”

听此,梁雪回,心中不悦却也无可奈何,推开半扇掩着的门:“今日虽叫你识破,可我这关不算你过,等着接招吧。”

柳叶守在外头,屁颠屁颠跟在梁雪回身后道:“你这关没过,那我也不过。”

“对,你明儿个同他打一场,若是输了,便不配做我的妹夫。”

回廊转角暗处,梁雪回将画卷物归原主。梁雪离接过,摇了摇头,只道:“胡闹。”

夜寂,两人即便是走远了,声音在院子里也格外突出,李焉识闻得两人远处此语,才明白原来从梁雪离今日傍晚的训斥,到今夜梁雪回的试探,都不过是对他的考验。

他轻呼了口气,不由暗自发笑,这一家子没一个省油的灯,这两个姐姐更是一点儿演技都没分给她。

他走去门前,双手正欲合上门扉,却见对面屋顶竟端坐着一人,他望向那个熟悉的身影,神色骤变,心顿时跌落谷底。

“你也不相信我?”唇微微颤,冰冷的月光倒映在他的眼底,升起寒意。

“酒好喝吗,戏好看吗?”他带着怒意,尖酸刻薄地落了这一句,凌空跃至屋顶上,落在她身畔,这才发觉她早已将脑袋磕在酒坛子上睡着了。

他心下松了口气,横抱起她,稳稳落地。

她手头一松,怀里的酒坛顿时滑脱落地,发出脆响,裂成数道碎片,骤然的巨响,更惊醒了她的梦。

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看他将自己丢去床上,掖了掖被褥,便出门去清理碎瓷片了。

屋子里没点灯,仅有一点月光漏下。

她眼前朦朦胧胧,脑袋里更是一团浆糊,却闪过无数陌生画面。

她捶了捶脑袋却是越发闷痛,掀开被褥起身,摇摇晃晃朝外踏去,倚着门框看着他忙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急切轻喊了一声:“师砚。”

那身影顿时滞了一滞: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她垂着头微微摇了摇,睫毛翕张:“或许,你还挺有名的,我从前似乎听过,只是……记不清了。”

他归拢好碎片,便步去她面前,答道:“酒喝多了脑袋疼,记不清就别想了。”

她醉倒在他怀里,朦胧呓语如清泉流淌:“师砚,我真的好像在哪儿听过你。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惯会倒打一耙,是你不记得我了。”

她闭着眼睛,摸索着抚上他的脸颊:“这里,好像缺了一条疤……”

他的心慌乱得很:

“若是有一道疤,你可看不上我。”

她摸着他的脸庞,脑袋疼得厉害,眉头更是皱紧了,却拼命抓着那一丝蛛丝马迹,穷尽一切去钻:“我好像真的,真的记得你。你,好像……好像……是……”

他慌:“我不是。”

她钻:“你好像是……”

他接着慌:“你记错了。”

她接着钻:“是那个……那个……”

他更慌:“我……我不是我不是。”

她幽幽一笑:“是我前夫哥。”

“……”

“前夫哥,嘿嘿。”

她出了口气,松快一笑,浓醉着随意拍了拍他的脸,话语也颠三倒四起来:“前夫哥,你想回头……也没机会了。”

“哦,因为你有新欢了?”

“不止哦。”

她嘿嘿一笑,推开了他的怀抱。在昏暗漏光的屋内,她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扶着能触到的一切,脚步又碎又乱,如舞剑一般:

“因为我要死翘翘了,要……死掉了。死……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就是挂了,噶了,嗝屁了,就是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我梁惊雪了。但是没关系!我,会死在山野烂漫里,来年,和花一道盛开!”

“蝴蝶是我,我是蝴蝶。”

她像夜里飞来的蝴蝶扑撞着门窗,凌乱地飞舞。

他拉住她乱挥的手臂,又牢牢揽进怀里:“不会的……不会的,那个冬天我陪你熬过去了,你现在好好地活着呢。什么都别想。”

她的脑袋胡乱蹭着他的下颌:“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贪欢一晌,我……知足啦。”

他拍着她的背,看她蹭得乱七八糟,蓬松凌乱的发髻,哄着:“好,知足姐,睡去吧。”

她在他怀里拱着:“我以后睡着的时间多着呢,不急……这一时。”

他安抚道:“不睡便自己躺躺,我若是在你房里,再被你二姐撞见了便真成衣冠禽兽了,我先出去了。”

“那我和你一起出去。”

“不怕你新欢吃醋?”

“不怕,他是个笨蛋。我骗他了……他也发现不了。”

他心头微微一紧:“你骗他什么了?能跟我透露透露吗?”

“我,我骗他,骗……骗……”

她的脑袋靠着,话说不全,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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