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当是我闯进去的,到时候全推我头上,你是被胁迫的。够意思吧?”
他吊着眉梢,一副玩世不恭,贱兮兮的模样。
“可以可以可以,”她喜形于色,点头如捣蒜:“果然还是师父最懂我。”
这院子破败不堪,与清微山庄的恢宏气派全然不同。
而且这里同学子日常活动的区域隔了一大片蓬草,亦没有踩踏出的小径。她路过几次,还以为这片杂草便是尽头了。任谁也想不到,这清微山庄后头还有这么个破败所在。
二人靠近了院子的正门。朱红的门漆已然败了色,也脱落了大半,腐朽不堪,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正门上的那把铜锁,也是锈蚀得过分。
“这院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院子没什么特别,特别的是,这院子闹鬼。”他故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再见。”
她白了一眼,瞬间扭头要走。
虽然她并不太信鬼神之说,但架不住她疯狂地自行脑补,自己吓自己。
“跑什么。”他提溜着她的衣领,扯了回来。
“去抓鬼诶,你不去?”
“不去,滚蛋。”她没站稳,踹了他一脚。
“有好戏不看。枉费我一片苦心。”
“不要不要,我回去睡觉了。”她挣脱了他的手。
“……唔……咳……”
残破的院子里传出极轻微的,龙钟的呜咽,像濒死的苟延残喘。
那声音连着这院子一道腐朽,战栗。这把破锁,这扇旧门,如同垂死巨兽的巨口,危险又诱人。
她扭转过去的脚步,迟疑了。
“我说,有意思吧?”
“不靠近就没声儿,一靠近就有。”他叉着腰,得意洋洋的样子。
“这门口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你踩到了?或者只是风吹着门窗,所以凑近才听得着。”
梁惊雪蹲下身,摸索着机关。
“猜没用,进去一瞧便知。”
他提剑就要斩断旧锁,梁惊雪抬手挡住。
“别了吧。”
“如今怎的如此胆小。”
“晚上再来。”她挑了挑眉。
“刺激,有道理。”
“什么刺激不刺激,你现在进去,大白天的能有鬼出来吗?”
“有道理。子时,我在这儿等你。”
他来去如风,顷刻间便没了人影,仿佛不曾来过,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
“溜这么快,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梁惊雪嘀嘀咕咕,不过此刻她饿了,没心思去追,该去饭堂整点东西垫垫。
毕竟,可是付了钱的。
亥时刚至,她便翻来覆去地坐立难安了。
越是临近出发的时刻,她越是有些后悔答应萧影夜探鬼屋了。
这院子里到底有什么?
为什么李焉识托顾六带的唯一一句话,便是不要靠近这里。莫非他也来过?
庄主又何故莫名告诫自己莫靠近?这院子这么隐蔽,她若是不提,自己也很难发现。
这究竟是要人来,还是要人不来?
门扉忽地被噔噔叩响。
她弹射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不是说好了子时在院子门口接头吗,怎的现在就来了?
难道,出了什么差错?
她不加细想,小跑着去打开门,呆愣在原地。
“庄主?”
“还没睡哪,可以进来吧?”她站在门外,望着梁惊雪莞尔一笑。
“当然当然。”梁惊雪绽出一个客套的笑,急忙迎客。
“去校场检查箭靶,忘了时辰,耽搁了,路过见你灯火还点着,想着你怕不是还为白天的事心有余悸,进来同你说说话。”
“庄主今日怎么没有侍女跟随?”她合上门,心里忽然有些慌张。
庄主坐下的姿态迟疑了一瞬,便又恢复了之前从容端庄的模样。
“我啊,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今儿太晚了,叫她们早些休息也好。”
“完了完了,这是发现我偷偷去院子了,遣走人,要灭我口啊。”
梁惊雪站在门边,咧着个嘴应付地笑着,手在房门上不敢松开,更不敢靠近庄主。
“你这孩子,站着傻笑做什么,过来坐呀。”
她越是亲切,梁惊雪就越是害怕。
可再不情愿,她也还是颤颤巍巍坐了过去。
“喝,喝水。”
她强装镇定,颤抖着手提起壶,试图给庄主倒水,可实在抖得厉害,她两只手一道用力握住,才没泼洒出来。
她十岁左右,还在青峰山上的时候,有一日萧影没事做给她讲鬼故事,她抱着剑听得入了迷,天色晚了才发现不敢下山了,满山青翠的竹林在她看来都是招魂的幡引。
萧影没法子,背着她下了山,嘴里还絮絮叨叨渲染着那些恐怖的情节。
到家后,她看爹,爹像十殿阎罗,看娘,娘像索命冤魂,看两个姐姐,两个姐姐像地府里的小鬼儿,看门儿的旺财,像炼狱三头犬。
那天,萧影的屁股上落下了她爹的鞋印子,而她落下了不敢再听鬼故事的毛病。
“我自己来吧。可怜的孩子,怎么被那个老东西吓成这样儿,叫我如何跟焉识交代呀。”
“庄主,跟李将军挺熟的哈。”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要遮掩自己的紧张。
“自然,焉识帮过我很多忙。不瞒你说,我常常在想,若他能做我儿子,该多好。”
“庄主……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她试探着开口。这也是她心头所惑,她这么大年纪,难道没有成家吗?是把一生都献给了山庄吗?
庄主脸上泛起一丝幸福之色,仿佛是陷入了回忆。
“自然有,他若还在,应当与你一般大。”
“抱歉,我失言了。”
梁惊雪惊觉自己唐突了,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刮子。
“想什么哪,他又没死。”她手绢掩面,笑出了声。
“呃……那他?”
“他呀,找他爹去了。”
“果然有闲情,庄主的夫君是外出云游吗?”她赶紧溜须拍马。
“不是,是死了。”
她面色未改,依旧满面春风,优雅地抿了一口水。
梁惊雪刚喝到嘴里的水滞住了,不知该不该咽下去,手擎着杯子,也不知该不该放下去。
“提那个死鬼做什么。咱们说说焉识。”
“好……好。”
“你同焉识是怎么认识的呀?”
梁惊雪算是发现了,庄主对李焉识的私事真的非常有兴趣,莫非真是他二姨三姑,替他娘操心着?
“说起来,也还算蛮,奇妙。第一次见面,他故意在众人面前揭我短。第二次,他说我是旁人派来刺探他的暗探……”
“我们焉识竟如此不解风情。你呀,也莫怪他,行伍里待久了,实在是不够温柔贴心。”
“不,不用温柔,我就一护卫。他只要能信守诺言些,别阴阳怪气,随便克扣我工钱就成。”
“他扣你工钱?他俸禄不交由你管吗?”
“庄主,将军那信里到底怎么说的,我怎么感觉,咱们所理解的,之间,似乎,可能,也许,好像有些偏差?”
她实在是没忍住,小心翼翼问出了口。
庄主拢了拢衣袖,似是思考。
“他呀,絮絮叨叨写了几大张纸,问过我身体安康后,又是让我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又不能太过特殊,让你随心畅意即可,还叮嘱我别让你知晓,说入了秋,你怕冷,担心你住得不习惯,所以我差人把被子的内里都给你换了。这孩子,这般心思不让人知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呀。”
梁惊雪的脸慢慢染上了绯色,心里头咚咚地敲着鼓,扭捏了起来。
李焉识这不会是……应该是……难道是……喜欢自己?
他不会是个面冷心热的拧巴怪吧。那日在木屋里,说得那样冷漠无情,难道实则是害羞,不过是为了把自己留在他身边,寻的借口?
那,也不是不行吧……毕竟他长得还成,看起来,身材也不错。
“庄主,冒昧问下,他提了这么多条件,得交多少银子啊?”
身为打工人,她总惦着自己那仨瓜俩枣。
“莫不是说笑,我怎么会收焉识的银子呢?”庄主侧过脸来,含着笑静静凝视着她。
“很好,让他死,马上死。”
手中的杯子发出一声脆响,梁惊雪羞涩的表情瞬间僵硬,崩塌。
“他就是想骗我钱,还想让我给他免费打工!”
“姓李的,居然白嫖到老子头上来了!今日若不斩汝狗头,我梁惊雪誓不为人。”
此刻她内心燃起的腾腾杀意,足以荡平整个将军府。
虽然她没说出声,可她陡然变幻的面色被庄主捕捉到了,庄主虽不明就里,可她的不快还是很明显。
“天色不早了,我便不打扰你休息了。”她见势不对,迆然起身告辞。
梁惊雪背过手藏起杯子,强撑着笑颜,起身送别了庄主。
门轻轻地带上了,脚步声走远。
“李,焉,识!”
她怒不可遏,松开了手,四五块瓷片和着齑粉,散落在桌上。
电光火石之间,她已经想好李焉识的一百种死法。
百里外,李焉识那头还在为堆积成危楼般,摇摇欲坠的公文苦恼。
“已知将军每天能处理一百四十份公文,梦粱城初始堆积公文二百九十份,每日平均新增一百三十份,求将军什么时候会疯。”
张副尉关上门,对着刘副尉摆了摆手,示意他把手上东西放放。
“你在说啥子。”两人在长廊上并排行着。
“我在说,将军要疯。”张副尉叹了口气。
“不至于吧,听说那些官员已经在上任路上了。”
“你猜将军现在想干啥?”
“想罢官。”
“净扯,那才不是将军。”张副尉抬腿给了他一脚。
“他想长四只眼睛,四只手。”他叹了口气,补充道。
“那不是妖怪了?”刘副尉依旧是笑嘻嘻打趣着。
“将军同妖怪有什么两样,外头有我们和顾六支应着虽不妨事,可这些天你看他出过书房吗?”
“出来过啊,上了几趟茅房。”
“谁让你数这个了。”张副尉打了个哈欠,他也有些撑不住了。
“除了茅房倒是没有,他这样会把自己累垮吧。”
“得要人来治。”刘副尉摸着下巴,灵机一动。
“谁,谁治得了他啊,你要把皇上请来?”
张副尉以为他这是在异想天开,拍了拍他的脸,让他清醒清醒。
“山人自有妙计。”刘副尉嘿嘿笑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抖了一抖。
“你可别出馊主意,到时候我可挡不住将军砍你。”张副尉忧心忡忡,不太信任。
“你得配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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