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是绝云派弟子习武之所在,再往前便是后山的悬崖了,那里太危险,便不去了吧。”
李焉识心知这龙钟月若是酒醒,便极有可能往后山的绝云巅去,若是碰上,反而大事不妙。
“你怕?那我自己去。”
梁惊雪有心同他对着干,他阻止的,她都想尝尝咸淡。
“看来是上次没殉情成功,这回偏要同我一道,那我便舍命陪君子吧。”李焉识深谙同她相处之道。
“看来你这是八婚求不上,转而开辟合葬赛道了。”
她虽是白了李焉识一眼,心里却并未气恼,只暗自觉着好笑,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大步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李焉识,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那两把短剑既是你爹赠予你娘的,那你爹是绝云派亲传弟子咯?他还在这儿吗?”她还是放不下心里的好奇。
“早死了。”他语气轻松,心里却有些沉重。
“抱歉。”她连忙捂嘴。
“无妨。”
二人并排走着,她忽然眼前一亮。
“那是什么地方?好像是个山洞。怎么还有人看守着,是什么隐藏景点吗?过去看看。”
她说完便三两步兴冲冲跑了上前,李焉识下意识地欲拉扯,却抓了把空气。
“哎。”
“游客您好,此乃禁地,不得擅闯。”一名弟子微笑横刀。
“哇塞,果然是大门派,还有禁地。这里头是什么啊?武林秘籍吗还是宝藏?”她捂着脸,眼里闪光。
“一个问题,十文。”
那弟子笑容不改,伸出另一只手,手心朝上。
“李焉识,借我点钱,回头还你。”她转头眨巴眨巴眼睛。
“是他们前任掌门,在此闭关。已有十几年了。”李焉识踏着步子走近,低声说道,脸色很是难看。
“阿惊,我们走吧。”
“哦哦,前辈清修,还是莫打扰了。”她为省了十文而雀跃。
他看着黑黢黢的洞口,里头似乎传来轻微的声响,心里翻滚着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欠我十文啊。”李焉识抱着胳膊,偷偷看她。
“你也收费?”她有些讶异,止住了步伐。
“我替人家回答了你问题,这是十文,我若不说,你回去还得再找十文还我,这是十文,合起来二十文,我给你个友情价,十文,够意思吧。”他歪着脑袋看着眼前气鼓鼓的人,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空手套白狼,除了是奸臣,还是奸商!”
她气得跳脚,大步走开,如避灾祸。
“跑什么,想要我追你?”李焉识小步子跟了上来。
“你好油啊李焉识……”
李焉识登时噤口不言。
二人落入了沉默之中,她反倒有些不习惯,没憋住还是开了口。
“我在想,上回那个要杀我的人,是谁啊?我一说我要找亲传弟子,她就急眼。”
“你要找她报仇?”
关于上回裘夫人的栓法,李焉识着实是失策了,他原本只是想叫裘夫人提防着些,将裘长老引开,免得被他瞧出端倪,暴露当年之事,谁知她竟这般狠辣,尖刀向外。
“倒也不是,就是不太理解,为何好好地便要人性命,难道……她真知道我身世?可即便知道,也不该这样狠毒要置我于死地吧。”
“不急,我们不是有年卡吗,以后总有机会能碰上。”
“年卡……也不知还用不用得上了。还是好可惜啊,今天费了这么大功夫还是没见着龙掌门。”
李焉识微微一笑。
当他接到乔玉书的通风报信后,便当即以宁安司的名义找到了拍下头一炷香的那位香客,并以江湖小报本年度任意一期黄金版面作为交换,换得了这个名额。
他昨晚便应邀来到了绝云派。
“师姐,许久不见,来叙叙旧。”他敲响了龙钟月的房门。
“滚。”
“我带了好酒来。”
“酒进来,人滚。”
“我除夕前日,见到师兄了。”
“进吧。”
他提着两大坛烈酒,恭恭敬敬进了龙钟月的房间。
这屋子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干净到甚至有些朴素,地上,桌上,到处都是酒坛子。
“说吧。”
李焉识自顾自在她桌上寻摸了一个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她满了一碗。
他神色哀伤,愁眉不展,看着端坐着一口闷下,面不改色的龙钟月。
“师姐,不瞒你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又小气,又大气,又犟,又怂,又脆弱,又顽强。”他装作失神落寞,失魂落魄的模样。
“不说重点便滚。”龙钟月自顾自满上,再次一口闷掉,眼睛也没抬。
“师姐,我心里苦啊,呜呜呜。”他捶胸顿足,哇哇直叫。
“我喜欢这个姑娘,但是师兄,师兄还怨着我,师兄那天非要把她带走,除夕前一天啊,鸳鸯两地分离啊,呜呜呜呜呜。”
他那双修长的手捂住大半张脸,又从指缝里偷偷观察龙钟月的神色。
“好在,那个姑娘坚定地选择了我。但是,师兄非要把我们拆散。师姐,我苦啊,我长这么大,我没有喜欢过谁,就这一个,师兄还要夺人所爱,呜呜呜呜呜,我没处说理去啊。”
他伏在桌上,以头抢桌,铛铛作响,震得自己杯中的酒洒了好些。
“阿隐,跟你,抢一个姑娘?”龙钟月微微抬起眼睛望着他。
“师兄心里定然是有师姐的,只是我昔年对不起师兄,所以,师兄亦是要横刀夺爱,拆散我们,让我也体会到你们心里的痛,师姐,我知道错了,呜呜呜呜。”
李焉识心知这一招果然管用,偷摸将酒沾在脸上装作泪水,哭得更加大声。
“你说的,是真的?”龙钟月微微蹙眉,露出罕见的不解之色。
“师姐你见过那个姑娘的,便是之前蒙着眼睛的那个。”
“阿隐他……太倔了。”
“师姐,还好有你在,否则我真的不知道,这苦还能跟谁说,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师姐便同我喝完这些酒,再赶我走吧。”
李焉识抱起酒坛又各自给二人满上。
“李焉识,你也有喜欢的人了。你长大了,不是从前那个拿尿和泥,捏泥人玩的李小四了。”
她一饮而尽,望着对面满面哀愁的人。
“师姐还,还记得。”他抱着酒坛有些尴尬,还好没有旁人在。
“如何不记得?你小的时候偷偷拿尿和泥玩,还捏泥人送给我们,被师父发现了一掌拍入泥里,若非我和大师兄及时发现,把你拔出来,或许你当场便溺死泥中。”
她说着,又添了一碗,脸上始终没有什么波动。
“师姐和师兄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可是,我心里苦啊,师姐。”他扶着脑袋,擎着酒杯,嘭嘭敲桌子,酒大半洒落了出去。
“师姐,都快不记得,这样多久了。”龙钟月失神地望向窗外的皎月。
“师姐,都在酒里了!干。”
碰杯。
两坛子酒下去,成功撂倒。
龙钟月并非生来便高冷麻木,她是在这些年里慢慢死掉的。
众人仰望她高雅洁白,冰冷幽然,只可远观,没有人看得到她被这绝云派的掌门之位困住了一生,她的心早已腐烂枯朽,仿佛一经翻看便会轰然坍塌。只是,没人会去看。
有谁会在乎,一尊神像的心。
她还活着,只是因为她还没死。
只要活着,就要面对疲惫厌倦的一切。
他的消息,就像酒一般,能让日子朦胧好过一些。
李焉识在这些年的摸爬滚打里,很早便掌握了一种技能,简而言之,叫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很清楚,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便要把自己的目的融入对方的利益之中,让对方主动走出自己想要的步子。
可这招,只有在面对梁惊雪时,是失灵的。
初识之时,他根本摸不清她的路数,还以为是棋逢对手,来了兴致。后来才发觉,她是真乱拳打死老师傅,一个字全靠莽。
可这无招却胜有招,他的心便被这武学的最高境界,一步步慢慢俘获。
“李焉识,我们去拿鸡蛋吧,这山上太冷了,我有些站不住了。”
她逐渐觉出身体的不对劲,却神色如常,戳了戳他的臂膀说道。
“高处不胜寒,这地方你本来就该少来。”
李焉识左手一篮子鸡蛋,右手一篮子鸡蛋,筐里还装着裱好的两幅亲笔题诗和木质的年卡。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好耳熟啊,好像在哪里听过。”她在脑海里极力搜寻着,将这卷轴卷了回去,放回篮子里。
“这是名句,耳熟是自然的。”
李焉识自然知道她在哪里听过,便寻了个借口蒙混了过去。
“你这样真的很像赶大集,特别淳朴。”她歪着脑袋笑,边走边打量着李焉识这副模样。
“我都淳朴了,就淳朴到底一回吧,待会去集市上逛逛,有点儿想念烤红薯的味道了。”
李焉识见她走路根本不看地,只好奇地东瞅西瞅,便头也不抬,只顾低头瞧着脚下的台阶。
“我跟你没什么好逛的,你记着答应我的身世得告知我,别反悔就行。就算哪日我死了,也得记着烧给我。”
“反正也会经过,顺路逛逛买点儿吃的喝的怎么了?”
“我走不动,懒得逛。”
“自己拎好。”李焉识停了脚步,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
“这么小气,不陪你逛集市,鸡蛋都不舍得帮我拎了?你这篮子若是到我手里可就拿不回去了。”她笑嘻嘻,接过了竹篮。
“上来。”
他又下了一个台阶,蹲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肩。
“我拿你十个鸡蛋,你就要把我过肩摔?”
“确实该给你点个脑花补补。”
他叹了口气,不再多解释,径直勾起她的腿,将她背在身后。
“搂好,这趟镖我没收你钱,要是路上磕了碰了我可概不负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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