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杀我。”
萧影从昏迷中醒转,目光四下扫了一圈,意识到自己身在地牢,宁安司的人正在悉心给他上药。溪客在一边跷着腿坐着,冷眼瞧着。
“把他嘴堵上。”想起这人口无遮拦,溪客便恼火,便面不改色指挥道。
“我不说话就是了,干嘛堵人嘴啊。”萧影被缚住的双手捂住嘴,闷闷地发声。
“司主会亲自来审你,所以你现在不用向我说好话,你说了什么我也当没听见。”
“他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咱俩打个赌。”萧影张开捂住嘴的双手,笑着道。
“哦?”
溪客挑眉,今日出发前,二人原定的是他将梁惊雪送回乔宅,便立即回到司里来审萧影。
“为何?”
“你就说赌不赌。”
“赌什么?”
“我保证,他今日之内回不来,若是回来了,他问什么我答什么绝无隐瞒,若是没回来,你得把我手上这个解了,疼。”
“可以。”
溪客盘算了片刻,以为稳操胜券。从坠车的地方算,最迟,三个时辰,再不济四个时辰也走回来了,怎么可能会要到明日。
萧影没说错,很简单,因为梁惊雪是个路痴。
她在林子里走了半天,很快便被横七竖八的车轴印带得迷失了方向,越绕越远。
直到天黑了,她还在林子里转悠,最后,还是转回了马车附近。
独自站在这寂寂黑夜的凉风里,她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什么也做不了,救人未果先折于寻路,几度丧气。
夜里林子气温骤降,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车厢扶正,又钻了进去,想着等着天亮了再走吧,夜里不知道会不会有蛇啊野兽之类。
她不会生火取暖,车厢破损漏风,不停地灌着幽幽冷风。她靠在座位的软垫上,裹着披风,却依旧是瑟瑟发抖,冷得受不住,睡不着。
孤寂和无助混合着凄冷包裹着她。
“有没有好心人收留我呀,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携着微光从车厢外透了进来,吓了她一跳。
她掀开破损的帘子,看见李焉识举着个干柴点燃的简易火把正站在外头。
“你怎么还没回去。”她刚要开口,这句话却被李焉识抢先说了。
“我不认识路,走不回去了。”李焉识坏笑着接道。
在这漆黑一片的未知里,火光中他的面影温暖得她想落泪,他的声音比这火把还要滚烫。
“你装什么呀,你分明知道我在这。要不也不会先说什么收留了。”她抑住情绪,一眼看穿他的把戏,气鼓鼓道。
“我想了一下,我走回梦粱,至少得走三四天,旅途遥远,极易被追上暗杀。若是先回白水,躲去府衙,反而安全,他们就算大胆,也不至于冲进府衙杀我吧。”
她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眼睛都亮了:“对哦,我们可以报官。”
李焉识连连摆手:“报官罢了吧,若是这府衙与他们勾结,一不做二不休把我毒死了怎么办?”
“那你还敢住?”
“我不先把事儿挑到面儿上,他敢来毒杀我吗?我好歹也是定远将军,朝廷命官。只要我不报官抓他,他也不会狗急跳墙。”
李焉识接着顺着她思路忽悠她。
她点点头:“很有道理。那你还是回府衙安全些。等这事儿淡了,你再备匹马偷溜回去。”
李焉识终于安心地靠在车架上,笑着道:“以后的事儿,以后再提,今晚,咱们预备怎么过啊?”
她看着还在外头杵着的李焉识,一身的剑伤,衣裳也被划烂了,这若是在外头过一夜,怕是不行。
“你要不嫌弃,就进来挤一晚吧。”
“不嫌弃不嫌弃。我还怕你嫌弃我一身血腥味儿。”李焉识得逞了,却没有立刻进来,而是转头提剑去砍车架。
“你做什么,这么大响声会引来野兽的。”她低声凶他。
“我生火啊,现成的干柴,要不这一夜怎么过?”
“那我来帮你。”她拢了拢披风,便要出来。
“你别,你这披风万一沾着火星子,夜里风又大,我可救不了你。”
她悻悻地坐下,透过帘子的缝隙看着外头一手举着柴,一手砍着车架和破损轱辘的李焉识。
她突然很想逃。
逃去一个世外桃源,没有师砚,没有李焉识,只有自己。被爱是幸福的,可也会带来负担。这负担麻烦大了,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儿,这或许就叫做软肋。
她想,自己或许该冷情冷血一点,这样做起事来干净利落,没那么多顾忌。
可她梁惊雪自小便是在爱管闲事的萧影手里长大,家里镖局的镖师,趟子手们,没几个是正儿八经招进来,都是父亲早年走镖时不忍救下的落难之士,这是干镖局行的行业大忌。
她从来没被教育过,做人要冷心冷血,也从未被教育过要对身边亲近之人设防。
“搞定,你看看。”
她掀开帘子,李焉识拆掉了几乎全部的车架,在四周点了三把火,又找来石头在火焰四周垒高,防止妖风把燃烧的木柴吹到车厢边来引燃。算是勉强提升了安全性能和保暖性能。
“李焉识,你真的是到哪都饿不死。”越是看着他的能干,她愈发觉着自己不足之处还有很多。
“大善人赏点儿吃的吧,长工李焉识快要饿死了。”李焉识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她于心不忍,打开了包袱,让他挑。
“你这肚子里真是塞满了零食啊。啊不,包袱,包袱里。”李焉识随手拿了块糕点吃了起来,他早就饿过了头,吃什么都没感觉了。
“你再拿这个说事儿我真生气了。”她将包袱系好,放在一边。
李焉识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咽下最后一口糕:“那正经商量件事儿啊。咱俩今晚什么姿势?”
“你有病啊。”
“我都说了正经商量,是你自己想歪了。你这车厢这么小,咱俩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啊。”
“李焉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坏主意。你就是个猥琐男,你这是在骚扰我,赶紧给我滚出去。”
“你这大善人当不到一炷香啊?这么狠心。”
“你滚不滚。”
“不滚,外头这么冷,你利用完我就把我赶走,我会难过的。”
“行,你不走我走。”她掀开帘子起身便要出去。
“你怎么不拉我?”
借着微弱的火光,她见李焉识挪了屁股,占满了整个车厢,撑着脸自得地望着她,心知上当。
“我就是要把你气走独占你的车厢,干嘛要拉你。”李焉识靠着车厢,更是得意地笑道。
“我还偏就不走了。”
她气鼓鼓地又坐了进来,刚一坐下,李焉识便一屁股坐在她披风的边缘上。
“逮到了,跑不掉。”李焉识的脸上更是志得意满。
她本来是想把李焉识骗出去,此刻才后知后觉,原是中了这厮的连环奸计。
“怪不得派你去打仗,太狡猾了。”她扶额。
“好了,别生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贼心没贼胆。我哪敢动你,你那个前男友不来把我削死?”
梁惊雪觉着这局势变化得也太快了,年前她还和师砚一起堆了个叫李焉识的雪人,要和他一起打倒李焉识,现在转过头来,要和李焉识一起打倒师砚。
她忽然觉着自己是个朝三暮四的女人,明明没完全放下那个,却同这个这样亲密。
她又转念一想,自己是明明白白跟他说了结束,就算心里割舍不下,也算不得出轨,况且,她也没打算同李焉识在一起,如今不过是,因利而合,报团取暖而已。对,仅仅是,报团取暖。
确实,她此刻解了披风,分了半边给装着哆哆嗦嗦的李焉识盖着,她原本是靠着车厢,头却不禁滑落依偎在他的肩上,很快便睡沉了。
李焉识见她睡熟了,才敢叹了口气。
真是互相折磨。
直到此刻,他才有时间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对策。
这一切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包括她的路痴。他总能算尽所有人,除了她,他想,若是有一天将她也算尽了,那自己那时同她会是仇敌,还是夫妻?
好像面对她时,多算几步都是浪费,谁都想不到她能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举动,只能见招拆招。
宁安司的地牢里,溪客有些困了,却仍然强打着精神,她不信李焉识今晚之前回不来,便派人去寻了,如今,去寻的人也没回来。
萧影靠在墙壁上,呲着牙看她吃瘪,只觉得好笑,她溪客是了解李焉识有多说一不二,可架不住我了解我徒弟。
她一定不会同李焉识一道回来,会想尽办法保全这个“受害人”,而李焉识一定会偷偷跟着她寸步不离。所以啊,这算账,得看变量究竟是什么。
萧影抬头,透过墙壁上的铁窗瞧了一眼月亮的方位,伸出了双手。
“你输了,松绑吧。”
“不过同你玩玩罢了,这么认真?”
溪客没打算认账,这若是松绑,他趁机耍什么诡计溜了,自己无法同李焉识交代。
“诶呀,看来真是不能同你们做交易,我还打算李焉识若是好吃好喝地待我,我便告知他想要的东西。现在看来,我就算告诉你们,你们也只会杀我灭口。罢了,不如不说,还能捡一条命。”
萧影转过身去,背朝着她,夸张地说道。
溪客慌了,她不知眼前此人所说是真是假,她亦是不敢赌,万一李焉识回来,他在李焉识面前说是因自己的缘故才不肯说,那自己岂非大过?
她看见千陌的伤,心知李焉识的手段,纵有情谊在,也不可轻易得罪。
她心里暗骂一句,只好叫人来给萧影松了手上的束缚。
萧影得逞,甩了甩手腕,坐起身开口道:“还赌不赌了?”
“你这人狡猾无比,我才不与你赌。”
“怕了,没想到这宁安司的代司主会怕我一个小小的草民。”
“别激我,我不吃这套。”
“不要先听听赌什么吗?我说我的,你可以选择不接战嘛。”
溪客没有言语。
“我赌你们司主,明日开始会不再以真面目示人。”
“不赌。”
“那换一个,我赌我那傻徒弟会来找你。”
“找我?我又没权力放走你。找我也没用。”溪客松了口气。
“赌不赌?”
“你要赌什么?”
“我要是赌赢了,你便给我寻坛桂花酿来,如何,赌输了我照样和盘托出。”
溪客思索片刻,这买卖算是一赔一百,稳赚不亏,就算输了坛桂花酿,又如何?便张口答应了。
“哎呀真好,又有酒喝了。”
萧影躺下,伸了个懒腰,大喇喇地摊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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