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王润香发现，女儿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周遭不闻不问，无论怎么尝试沟通都没用。

“兰兰……兰兰……开心……兰兰……”

周兰坐在小板凳上，目光看着墙角，墙角的蛛网上，蜘蛛来回忙碌地吐着丝，把它刚捉到的小虫层层包裹住。

“兰兰！”王润香强硬地把女儿的脸扳过来，周兰又执拗地把脸扭了回去。

王润香把幼虎从她怀里拎出来，她倒是很快有反应了，她把幼虎从母亲手里夺回来，然后目光又再次放在了墙角的蛛网上。

王润香有些烦躁。

这种状况持续好几天了，她也跟周定山讨论过，当然周定山也给不出什么好的建议，他几乎从没参与过周兰的教育，又能给出什么好建议来。

王润香撑着膝盖站起来，教女儿教得心烦意乱，再教下去她真忍不住要发脾气了。

她打算去灶房干点家务，晚一会再回来继续教，刚出东屋门，只见大门口有个瘦瘦的身影，要进不进的。

她看了看，随即笑着喊了一声：“是春丽吧，有事吗，进来说啊。”

说着她顺手关紧了东屋门。

春丽今天本来是要找相熟的朋友玩的，但到了朋友家才得知，对方和母亲去外村走亲戚去了。

从朋友家里出来，她无聊地在村里闲逛，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山根下。不远处就是周兰家，她想着，去找周兰玩猫也挺好的。但又想到她和周兰打过架，走到门口又犹豫了，不知道要不要进去。

“婶子。”春丽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兰兰在家吗？我来找兰兰玩会。”

王润香闻言愣了愣神，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孩子来找女儿玩。

她看向身后的屋门，如果能多个朋友，对兰兰应该是有好处的吧。可屋里的小老虎是万万不能被村里人知道的，上次春丽没认出是因为天黑，这次是白天，万一春丽看出来什么不对怎么办？

就在这念头腾转的一小会儿，春丽已经走了过来：“婶子，兰兰在里面吗？”

王润香手里的虚汗都要冒出来了，她笑到：“春丽见过老虎吗？你定山叔去山里打猎，听他说，老虎的脚印可大了。”

这问题提的突兀，不过春丽到底年纪小，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十分实诚地摇头：“我没见过，我只听我爹说过。我爹说以前山里老虎可多了，咱们村里以前还有打虎队，把山上的老虎都打死了。”

“是啊，现在山里都没老虎了。”王润香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了，春丽没见过老虎，应该认不出来，她把东屋门推开，“兰兰在屋里呢，你们玩吧，婶子给你们拿好吃的去。”

说着就笑盈盈地去灶房了。

春丽踏进门槛，一眼就看见了卧在周兰怀里的橘猫。橘猫也抬起了头，双眼定定地盯着她，胡须一抖一抖地露出锋利的牙齿，是个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

春丽被盯得有些发憷，双腿不由得退出了门槛。

“兰兰，你的猫能借我玩会吗？”她站门外，小心地问。

周兰知道春丽的到来，眼睛看了春丽一下，但又很快移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春丽，来，吃枣。”王润香抓着把干枣过来，塞进春丽棉袄外的口袋里。

春丽连忙推拒：“我不要婶子，我不吃。”

“拿着拿着。”王润香强硬地给春丽装了满满一口袋，“兰兰听不懂太长的话，你跟她说话的时候慢点，短点，她就能听懂了。”

“哦。”春丽懵懵懂懂。

“那你们俩玩，我就在院里洗衣服，有事喊我就行啊。”

“好的婶子。”

春丽揣着枣，拿了一颗放嘴里，观察着周兰。

周兰抱着猫，低着头，很安静，橘猫在她怀里，仍虎视眈眈的盯着这里。

春丽拿出一颗枣，试探着朝猫喂去：“你吃吗？”

其实老虎和猫还是有很明显的区别的，或许在刚出生的一个月里它们很像，但现在，养了一段时间后，这种物种的差异已经十分明显。

幼虎的体格已经趋近于成年猫的大小，但它的吻部明显比猫更长，腿比猫更粗，爪子也更大更厚实。

“你吃吗？”春丽又往前凑了凑。

就在她的手快要靠近的时候，原本安静的猫忽然“嗷”地一声尖叫，爪子猛地朝她拍过来！

“啊！”春丽忙撤回手。

“嗷——嗷——”橘猫龇着牙还想再攻击，周兰按住它冲出去半截的身体，把它重新抱回了怀里。

橘猫在周兰怀里翻滚挣扎，但周兰一直紧紧抱着它，最终它安静了下去，只是一双眼仍紧紧地盯着春丽不放。

但被控制住的凶猛还叫什么凶猛呢，春丽看着只觉得它可爱。

她走进屋里：“兰兰，你养它多久了？”

周兰又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很快低下了头。

“我能摸摸它吗？”

不等周兰回答，春丽就伸手朝猫头摸过去，周兰倒是没什么反应，但橘猫应激地往后缩了缩，然后一爪子又拍了过来：“嗷——”

春丽连忙收回手。

“你还挺凶。”

她玩上了瘾，从兜里抽出手帕，改用手帕逗它。

王润香在院里洗衣服，时不时地看着东屋的动静，见周兰安安静静，春丽也玩的开心，渐渐放下心来。

到饭点的时候春丽就走了，离开前，王润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带朋友来找周兰玩，周兰不喜欢人多。也不要跟别人说周兰养了一只猫，被别人知道了，猫会被人捉走杀了吃的。

春丽果然被唬住，再三保证不说，王润香这才放心地送人离开。

春丽的出现明显令周兰的心情变好了点，王润香再教她的时候，她也没有那么执拗的抗拒了。只是她依旧很不用心，十句里面顶多回应两三句，情绪上则更是任性，还是老样子的大喊大叫，完全不加克制。

这以后，春丽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玩。

说是玩，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春丽在玩、在说，周兰只是一个旁观者，她本身的反应能力根本够不上和一个正常孩子互动。

“这头花好看吧？我二嫂送我的。”

“我有三个哥哥，大哥和二哥都结婚了，大嫂也对我可好了。”

“我三哥叫春生，我最烦他，一天到晚二流子似的在村里招猫遛狗，他上次不是还拿土块扔你来着，我都看见了，他真讨人厌……”

春丽的句子长，语速快，周兰十分费力地听着，虽然这种费力令她感到心烦意乱，她还是努力忍耐着想要听下去。

外面北风呼呼的吹，阴云遍布天空，空气又湿又冷，一副要下雪的样子。

果然，到了半下午，天上真的簌簌的落下雪来。

起初雪还很小，砂砾一般的。渐渐的，雪越来越大，鹅毛一样，很快，房屋、树木、大地，全都变得白茫茫一片。

“我们出去玩雪吧兰兰。”春丽看着窗外，兴奋地提议。

打开屋门，外面湿冷的风雪一下子扑到两人的脸上。

“快来啊兰兰。”春丽跑到院子里，冲她挥手。

周兰踏出房门，看着纷乱的飞雪，有些发呆。

小老虎跟在她的后面，它第一次见雪，爪子试探地在积雪上碰了又碰，最后才小心翼翼地踩上去。

忽然“扑”的一声，一团雪砸到了周兰的脸上。

“快来啊兰兰，你也拿雪团砸我啊——”

春丽快乐的在地上团起一团雪，又“扑”的一声，砸在了周兰的脸上。

脸上又冷又痛，但比起身体的难受，心理上委屈愤怒更无法忍耐。

“啊——啊——”周兰忽然再也忍不住，抓起窗沿上、门框上，所有身边能够得到的积雪疯狂的朝春丽扔过去！

春丽吓呆了。

周兰的雪没有团成团，根本砸不到她，那样疯狂的投掷，更像是在发疯。

“怎么了？怎么了？”王润香本来在灶房里搓麻绳，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

周兰的动作还没有停，她一旦陷入情绪里，势必要把全身的精力都消耗完才能平静下来。

“我……我就是想跟她玩，就拿雪砸了她两下。”春丽结结巴巴地解释。

“没事没事。”王润香连忙安慰，“兰兰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一会就没事了。”

春丽看着周兰，那是她无法理解的状态，她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那……那婶子，我就先回家了，我先不玩了。”

“吓到你了吧？别怕啊，兰兰她打不到你的。”

“我先回家了。”春丽摇摇头，说着就出了大门，快步走进了风雪里。

“那你路上慢点啊，别摔着。”

王润香叮嘱了一句，回头再看周兰，她已经坐在了雪地里，手脚扑腾着周围的积雪，许久，才终于精力耗尽，安静下来。

春丽走了。

周兰在发作的间隙，在浓烈的情绪席卷她的过程中，隐约注意到，春丽离开了。

她知道，她吓到她了，这个认知一下子令她从暴烈的情绪跌入了冰冷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