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史班主想象中不同,看完书信的傅惊梅兴奋地当场表演了垂死梦中惊坐起。
“那批羊绒制品压在手里这么久,终于等到机会了!” 傅惊梅揣着手原地转圈,像个等到地瓜丰收的老农。
“我还以为你忘了。”大虎趴在床上,回到猫身后它就越来越懒,睡着的时间远远超过清醒的。
“怎么可能!只要能把羊绒推出去,未来的羊毛市场只会更大。奢侈品业务说到底只是赚钱,只有建立大型产业链才能拥有话语权!”
傅惊梅想到滚滚而来的商机,还有未来依稀可见的西部贸易雏形,激动地抓住大虎一阵猛摇。
“停下!停下!”猫的肢体语言写满了抗拒,用力挣扎起来,可想起自家宠物如今的小身板,它还是颓然地放下了爪子,像块垂头丧气的黄豆年糕。
看来傅惊梅真的恢复过来了。之前一段时间,她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总是很轻,带着股力不从心的虚弱,有限的心神也全都放在保命上。
现在她又变回那个熟悉的傅惊梅了,说话时生机勃勃,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感受着揉捏自己肚皮的力道,大虎心底慢慢冒出几不可察的安心,仿佛小鱼缓缓吐出气泡。
这可不是为了之前的事内疚!大虎嘟嘟哝哝地对自己说,我只是讨厌改变而已。
“天气马上要转凉了,正是羊绒进入市场的好季节。狄老夫人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肯定更能体会到它的好处!” 傅惊梅双眼冒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桌边,就要写回信。
“你怎么下床了?” 阿镜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身上单薄的中衣,面露不赞同,“我来代笔就好,东家何苦损了自己的精神。”
傅惊梅搓了搓有些发凉的指尖,透过窗纱看向外面婆娑的金色树影,嘴上安慰了阿镜几句,手上却一刻不停。
她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商机这东西就像屋里的蚊子,倘若它飞到眼前时你没抓住,那下次出现就不知是何时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次的经历让她进一步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也认清了皇亲贵戚们的手段。
不管“南柯梦‘的生意再怎么红火,贵妇小姐们再怎么趋之若鹜,至少就目前而言,她还远没有上桌玩牌的资格。
不过很快了,傅惊梅想,很快她就会带来一件足够有说服力的东西。等那些忙于勾心斗角的权贵再次注意到她时,攻守之势绝不会和这次一样。
于是,史班主等人收到从江南来的信时,都被其中的内容吓了一跳。
“东家真把这事儿托给我们做?” 小毒蜂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难得地透出不自信,“要不,我们还是找人问问?”
“问?找谁问?东家和夫人都不在。” 魏锦绡闷闷不乐,显然还在为了不能同去而闹脾气。
“你们慌什么?应对之法不是都在信里了?我照做便是!” 反倒是翎奴最为冷静,描鬓的手一直很稳。
不能怪众人心虚,他们跑江湖的全凭手艺吃饭,从没做过买卖。此次东家将大事托付给他们,着实是心里没底。
数日后。一辆朱锦马车停在了程府的后门。
“姑娘,这边请吧!” 老嬷嬷露出那种礼貌又无懈可击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
翎奴一身硬挺飒爽的女子骑装,发尾坠着无舌的金铃,眼尾隐现嫣红,更为她多添了几分硬气妩媚。她略定了定神色,对着嬷嬷恭敬施礼,随她走入宅院深处。
翎奴谨记着夫人的教诲,要非礼勿视,却不能畏首畏尾,因此一路上她挺胸抬头,让默默观察她的老嬷嬷不禁暗自点头。
狄老夫人的院子和想象中不同。
时下上了年纪的贵妇人分两种,第一种不是崇佛就是重道,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清心寡欲慈悲为怀,装饰衣物讲究宽大古朴,屋里常年飘着檀香味;第二种则是多年媳妇熬成婆,天天享受含饴弄孙的快活,屋里常年围绕着大姑娘小媳妇,喜欢用“压得住场面”的打扮彰显自己的老太君身份。
然而狄老夫人明显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她的院子里爬满了绿意犹在的藤蔓,点缀其中的赤色果子看着格外喜人,院子中间既无花草鱼鸟,也无假山怪石,却是片空无一物的绒绒草地。
翎奴余光瞥见,不禁心中暗暗称奇,想起之前小阿青、小寿子对她说的话:“那狄老夫人年轻时最是爱动,打马球的技术是贵女中数得着的!后来嫁了人便改玩蹴鞠了,听说近几年腿脚不便,又玩起了步打球。姐姐专拣着那些练武的趣事说准没错!”
“姑娘,老夫人请您进去。” 老嬷嬷道。
翎奴心中默念了一遍要说的话,握了握手中的木盒,迈进了门槛。
“翎姑娘不必客气,老身贸然相请,还望不要见怪才好。” 狄老夫人语速很快,简直是字撵着字,明显是个爽快的性格。
翎奴心中暗道声“有戏”,行过礼后便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到了一边。
狄老夫人见她本人卸了妆后,飒爽明艳更胜台上,心中不由更为欢喜。再加上翎奴有意迎合,没多久两人便聊得热火朝天起来。
翎奴陪着狄老夫人说得口干舌燥,刚端起茶润润嗓子,就听狄老夫人叹息道:“老身就喜欢你这样有精气神儿,爱跑爱跳的小姑娘。现在那些啊,一个个的都在闺中养傻了,成天除了刺绣就是画画,一点儿鲜活气儿也没有。老身年轻时,马球也打得,鹿肉也吃得,就是雪天围猎也不在话下。”
翎奴不知怎么的想到了夫人,强压下笑意,故作赞叹道:“您确实与京师的贵女们不同,更像是我们北地的姑娘。”
狄老夫人被她一句“姑娘”哄得眉开眼笑:“你个丫头眼睛还真毒。老身虽是京师人,家翁却曾在北地任职多年,因此我在闺中时,倒有大半时间是在北地度过的。”
翎奴见话题终于引到了这里,忙接口道:“北地的好马场确实多,只是不免冬日苦寒,总不如京师和暖。”
狄老夫人点头:“你们年轻人还好,我这老婆子上了年纪,腿脚一年不如一年了。总觉得膝盖这里嗖嗖吹冷风,穿个几层都不好用。用皮套子呢,就是一片红疹子,只能尽量不出门。”
翎奴听后立刻笑了:“要我说这也不难,北边胡部就有个妙物......”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她露出不小心说漏嘴的尴尬表情,急忙请罪道:“老夫人恕罪!瞧我这张嘴,竟在老夫人面前胡言乱语,请老夫人当作没听见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勾起了狄老夫人的好奇心。翎奴走的是心直口快,毫无心机的人设,此时七分真三分假,狄老夫人也不疑有他,连忙追问起来。
翎奴退却再三,实在拗不过,只好说道:“我说与老夫人知道,您可切莫告与旁人。”
狄老夫人被她吊得不上不下,自是满口答应,催她快说。
翎奴道:“我曾在某位贵人那里见过一物,不仅暖和堪比皮草,更难得的是极为轻便柔软,穿上如若无物。那位贵人腿有旧疾,便是贴肉穿了这物御寒的。她平日视作珍宝,不肯轻易告人,只因与我家班主为至交好友,才展示一二。”
狄老夫人奇道:“有这样的东西,如何皇宫内不曾听闻?”
翎奴想到她和太后的关系,莞尔一笑:“老夫人有所不知,这东西其实并不出自我大梁,原为胡部头人的不传之。后来胡部分裂,连年打仗,这才流出来这么一些。”
狄老夫人听后脸上有几分不屑:“胡部野蛮贫瘠,想必只要弄到样品,我大梁也是有的。”
翎奴忙道:“我大梁人杰地灵,自是不在话下。只是这东西稀罕的不是工艺,而是原料。”
见狄老夫人的脸上重新显出兴味,她压低声音道:“专要高寒之地的山羊,等春天的时候,只取它攒了一冬的底绒。老夫人请想,一只山羊最细的底绒有多少?去了脏污打结,慢慢纺线又有多少?因此真正难得呢。”
狄老夫人眨了眨眼:“这东西真有那么暖和?”
翎奴听见此言,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故作苦笑道:“翎奴哪敢和老夫人撒谎?何况这物极为难寻,翎奴也不过是说个乐,您赏脸听个热闹便也了了。”
潜台词:我可不是来给你推销的,毕竟这东西你想买也买不到。
狄老夫人听她如此说,疑心倒是去了,胜负心却被激起,笑道:“难不难寻,总要试试才知道,丫头不妨告诉老身,此物何处可以购得?”
翎奴顿时装出为难的样子,磨了半天,才勉强松口道:“翎奴只知道那位贵人素喜奇货,似乎是和其他西域玩意儿一起买到的,别的便真的不知道了。”
不知道还是不想说?狄老夫人心中嘀咕,表面依旧笑得亲热:“若让我寻到此物,必定承翎奴姑娘的情。”
送走翎奴后,狄老夫人立刻叫来手下的嬷嬷:“你觉得那妮子说的东西可靠吗?”
老嬷嬷想了想:“神情不似作伪,何况以她的身份,犯不上在小事上蒙骗您。”、
狄老夫人想起她描述的那种柔软温暖的触感,禁不住愈发意动:“你派人去那几个卖北货的铺子里,找掌柜悄悄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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