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杰收到信时,阿舟正好来给他送夜宵。
孙杰如今是庄中最重要的话事人之一,又获得了心爱姑娘的芳心,那真是走路都在飘。
他与阿舟的事算是公开了,庄子的人都默认他们迟早是要成亲的,很多事自然不用再避讳。
然而越是得意,他越是提醒自己,绝不能忘了这一切是给的。学堂中的耿先生有堂课,讲得就是知恩图报,他深以为然。
要说生活中唯一的不满,就是自己的好兄弟变成了大舅哥,让孙杰多少有点小不爽。
阿舟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作为东家和夫人的心腹,又管理大小厨房,自然备受尊敬。她自己得了如意郎君,不免操心起哥哥来。
修家庄中风气开放,一是由于最开始的班底情况特殊,二是东家授意下,学堂潜移默化地影响。毕竟连狂放不羁的耿先生都有了自己的春天,其他人更是有样学样。
对了,耿先生的新媳妇,正是那个带着前夫遗腹子,能仿百家字迹的平嫂子。两人因字帖相识相知,如今那叫一个蜜里调油。
总之,除了孙杰和阿舟这样有主的,庄中的少年少女都可以自由追求心仪的对象。
在东家和夫人,还有阿镜阿影等人的影响下,庄中少年男女们显然有着和外界差异颇大的择偶观。
如今最受欢迎的类型,要么是庾十娘那样身手了得,英姿勃发的阳光型;要么是以程川为典型,温文尔雅,能力出众。
然而尴尬的是,这两位“风云人物”自己,却没有半点脱单的意思。庾十娘就不用说了,全庄子都知道她一心扑在练功上,只想做东家的亲卫。
之前还有人传她暗恋东家,想要做小妾,结果被她一顿狠揍。
相处的时间一长,大家也慢慢知道了些事情的原委,知道她和东家之间的约定,对她倒是越发敬佩起来。
可程川那边就有些奇怪了。
庄中暗恋他的,明着追的,加起来能绕主宅一周。程川长得好,乌发用素色玉兰发带竖起,连眼风儿都是板板正正的。
每次他带着手下站在庄口,和来取香皂的冯家人侃侃而谈,都能让一群躲起来的少女看红了脸。
即使掌着整个庄子的资金进出,他始终没有骄矜二气,反而对每件事都严肃以待。这样少年老成的姿态,反而让他获得了不少拥趸,就连少年中间,都会偷偷学习他的做派。
然而就是这样的程川,却始终没有对追求者有什么表示,被问起来就转移话题。久而久之,别人都觉得是他跟着东家夫人久了,眼光太高。引得程舟心里暗暗着急,生怕哥哥等着等着,错失大好姻缘。
见自己的未婚妻又在唉声叹气,孙杰只好一边拆信一边安慰:“大丈夫何患无妻?六子离娶亲的年纪还早着呢,你就别操心了?嗯?”
“你知道什么?我看我哥心里怕是早有人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问他也不说!嘴巴比河蚌都严!” 程舟气鼓鼓地嘟嘴。
孙杰心里咯噔一声,面上还是不以为然的神色:“好阿舟,六子是我兄弟,他心里有人我能不知道?他呀,就是没开窍呢!”
“真的?” 阿舟还是那么好哄,转忧为喜。
孙杰心里打鼓,嘴上说:“当然是真的了,你也不看看,他一天到晚只盯着账本,上哪去认识姑娘啊!”
阿舟觉得有理:“也是,那新年时庄里挂灯,我拉他出去逛逛!”
孙杰连忙称赞她的主意好,看阿舟的注意力被转开,才稍微松了口气。
别人不知道,可他是六子最好的兄弟,又都是男人,这么些年下来,多少看出了些门道。六子心里的那个人,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回应他的感情的,只盼着有朝一日,他能自己想开些了。
孙杰用刀启开蜡封,将信纸铺平,仔细读起了上面的拼音。
由于发现地非常及时,又药品充足,染病的人很快痊愈了。傅惊梅等人在客栈休息了一周后,和来接他们陈弘回合,一同踏上了回庄的路。
车队抵达修家庄的这日,正好是小雪。
满打满算,她离开将近一年了。傅惊梅望着远处的白杨林,从马车中伸出手,感受到指尖那稀薄的凉意。
若有似无的感伤没撑过几秒,车里就传来大虎的埋怨:“好不容易攒出点热乎气,还被你给放跑了。”
傅惊梅无奈地落下帘子,看向车里的其他人:“你俩就不能把它抱起来吗?你们的职责只是打麻将吗?”
“碰!” 裴柔之听而不闻。
“东家,你又不玩,你抱着虎大人嘛!” 阿镜的眼睛依旧黏在麻将上。
“吃!” 阿影忙不迭说道,分出一秒给傅惊梅,“东家,虎大人最听你话了。”
唯独新来的重楼给点面子,小心道:“要不我来?”
傅惊梅不禁有些心塞,想想自己一路上埋头于日后的工作计划,半点娱乐时间都没有。再看看她们这郊游的架势,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东家。
重楼抱起大虎,手臂被它的重量一坠,差点没托住。还是傅惊梅扶了一把,她才勉强将猫放在自己膝头。
傅惊梅叹气,取下旁边的狐皮外套和风帽,叫停马车:“我下去跑会马,咱们庄子里见了。”
没人搭理她,傅惊梅撇撇嘴,踩了马镫翻身而上,不久就跑出一段路。
马蹄敲在结了霜的地面上,声音硬而脆,伴着寒冷的空气,更能让她理清自己的思绪。
离庄一年,别的也就罢了,香皂、奶茶和秋收三样是一定要过问的。工坊那边的研究应该有新进展了,孙小米的护肤香水工作室也不能错过,还有育苗室、化工、火药、染料......
新收来的人已经被大虎植入了“种子”,保密性有了保障。不过傅惊梅还是不打算让他们一下接触到核心,先让人适应适应再说。
所以,人员的安顿和融入也会是个问题。
这次从京师带回来的物资,也需要另外安置。明年春天前往草原,有些东西可以直接拿去贩卖,有些则必须在庄中做些处理。
以修家庄当下的管理班底,恐怕无法完全独立地消化这些任务,傅惊梅必须一项项跟过来。
盘算完回庄要办的事情,傅惊梅没忍住又是一声长叹,只觉前路黑暗,彻底死了回庄后偷懒的心。
看来即使成为地主,照样没有寒假,这真是个悲伤的事实。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桩桩办,好歹距离开春去草原,还有五六个月,抓紧点还是能料理出来的。
梳理好之后的安排,傅惊梅又开始对京师的一系列遭遇做复盘。
自从到了京师就没半点喘息的机会,很多事即使觉得不对,也没时间去细想。或者说,就算是想明白了,又能如何?那并不是计较的好时机。
比如有些事儿吧,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是因为不愿意说,而是说了也没用,除了给当下添堵,没有任何用处。
这个道理,她懂,裴柔之也懂。
现在回到了庄子,安全感和掌控感随之回归,想必总能找到那个开诚布公的时机吧?傅惊梅吐出一口白气,看它缓缓上升,消失在半空。
前面传来快而急的马蹄声,枣骝马像一团匝地而来的火焰,转眼就到眼前。
霍伯彦一勒马缰,将面具推到额角,不解道:“你怎么在这?”
“出来透透气。” 傅惊梅微笑,“前面的路怎样?”
“没什么问题。” 霍伯彦简短地回答,呼出的白气挂在他浓密的睫羽上,像雾凇垂落的枝条。
如今两人独处时,霍伯彦几乎不戴面具了。这一年来他也平和了不少,初见时那种虚张声势的凶恶,已经收敛了不少。
他对着后面的车队比了个手势,便调转了马头,和傅惊梅并排向前走去。
“这次总算没白跑。当初在草原时我答应过你,一定要找到阿日斯兰,现在你也可以放心了。 ” 傅惊梅声音轻快。
即使骑在马上,霍伯彦依旧高出傅惊梅很多。不知不觉中,他的轮廓已褪去了最后一丝懵懂的钝感。从傅惊梅的角度看去,他的下颌线就如同他的刀一样锋利。
霍伯彦低头看她,直觉傅惊梅后面还有话说。
傅惊梅很想一直把霍伯彦留下来,毕竟这样难得的保镖,她很难再找到第二个。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没办法维持初始的心态,将这完全视作一场交易了。
越是将霍伯彦当成朋友,越是对利用他感到良心不安。所以傅惊梅想让他自己选择,但始终没能下决心开口。
傅惊梅尽力掩盖语气中的异样,搜肠刮肚地寻找措辞:“已经过去一年了啊。明年去草原一来一回也要很久,这两年的时间,说快也快......”
“我和阿日斯兰已经两清了。” 霍伯彦忽然打断她,“而且我在中原还有事要办。”
傅惊梅抬起头,眼中全是明亮的喜意,笑容越来越大:“那你是愿意留下了?”
霍伯彦被她的眸光烫了一下,仓促地移开视线:“我才没那么说。”
傅惊梅厚脸皮惯了,立刻顺杆往上爬:“所以你还是要走?”
霍伯彦怒瞪她,一夹马腹跑远了。身后传来傅惊梅嚣张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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