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和他们俩相比,裴柔之在女眷中的进展明显顺畅太多。

他们救回来的这些女子,大多因亲人获罪被牵连。如今虽然重获自由,却不得不抛弃曾经的身份,在庄内隐姓埋名。

对于看中的人才,傅惊梅和裴柔之都不介意将他们的家人一起救出,但有时候现实真是残忍得出奇。

多数年长之人进了牢狱,熬不了多久就撒手人寰;年幼的孩子在脏乱流离的中染上疾病,夭折在父母的哭嚎之中。

新婚燕尔的夫妇一遭蒙难,立刻各自打算;仰仗着女儿的父母见势不好,关系断得毫不犹豫......

所以现如今的这些人里,家人尚在的寥寥无几。

对于原本就出身普通的人来说,死中得活已然不易,在哪里谋生都是一样的。何况这位东家夫人貌如观音,宿舍里负责管理她们的老嬷嬷们也都和气,倒是很快对未来生出了几丝希望。

裴柔之凭借着她那具有欺骗性的笑容和温柔,很快就安抚住了一批人,让嬷嬷将愿意报名“技术培训班”的女子带了出去,转向真正棘手的目标。

被救出的女子中,有一批比较特殊。

她们出身士大夫家庭,大多识文断字,或是曾执掌中馈的掌家太太,或是德言容功具备的闺秀。但如今,毫无例外地,她们离开了原本家族的庇护,成为了真正的飘蓬。

和那些普通女子不同,她们的落差感更大,适应能力也更差。长期的优越感让她们低不下头,无处着落的怨恨又驱动着不甘,倘若不能妥善安置,迟早搅合出事来。

好在她是有备而来,她和傅惊梅根据情况将人分成了几组,每组又提供了特定再就业方案。修家庄是用人之际,不愁没有合适的工作分给她们。

问题是,这些女子都养尊处优惯了,并不像普通的平民女子那样有劳动的意识。作为曾经的既得利益者,她们受教育的核心就是嫁人,以此获得衣食优渥的生活。

即使在现代,这样的观念依旧存在,何况在当下的社会环境呢。

所以,到底怎么让她们接受修家庄的规矩,慢慢适应不再呼奴唤婢的生活,就要看裴柔之本事了。比起傅惊梅,她在这方面更有话语权。

裴柔之选择一个一个单独谈话。

“刚才那老太婆真够凶的,老傅救她干嘛,啥都干不了,养着也是白白浪费粮食。” 橘猫趴在桌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大虎非要跟来,裴柔之也没拒绝。它显然是想要替傅惊梅盯着她,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

裴柔之用水杯暖了暖手,这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帷帽:“她是前大理寺少丞之母,刑狱世家出身。现在庄子里的人渐渐多了,她有大用处。”

“随便你,但是老傅嘱咐的事情可别忘了。” 大虎说。

“当然。我心里已经有人选了。”裴柔之翻过一页名册。手指划过一长串人名,在其中一个上面点了点。

大虎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博阳......卢氏?”

“卢氏这些年没落了。往前三十年,也是煊赫的大族。” 裴柔之浅笑,“没想到卢氏女也会沦落到狱中,以她们的脾气,早该在官差上门前一头碰死了才对。”

她似乎知道些卢氏的底细,指尖摩挲着那个名字,像是冷血动物徐徐滑过皮肤。

“那就是有一定要活下来的理由了。”大虎转了转眼珠,“我要看看!”

“天语,叫人进来。” 裴柔之吩咐。

没过一会,帘外人影一晃,就走进来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她穿着荆钗布衣,面容憔悴却仍不掩丽质,神情浅淡而清冷。

“庄里好像还没有这个类型的妹子呢!” 大虎嘀咕。裴柔之悄悄捏了捏它的肉垫,猫尾巴甩了甩,不再出声了。

“卢氏见过夫人。”

一早听说,今天来见她们的是这庄园的东家夫人,她心里难得有了丝期待。坚持了这么久,忍辱蒙垢了这么久,她所坚持的究竟能否实现,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确定了。

“卢姑娘请坐吧。” 对面的女子也开口了。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通身气质怎么看也不似是区区商人妇,卢氏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感。

“我的目的,想必夫人已经知道了。” 卢氏干脆道,“只要夫人能除掉郭芩,让我做任何事都可以。”

薄纱后传来轻轻的笑声,她皱了皱眉,觉得那声音似曾相识。

“卢姑娘提这样的要求,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你身处北地,却想杀掉镇北将军夫人,就不怕我把你绑了交出去吗?”

卢氏神情漠然:“夫人这话还是说给别人听吧,我是不信的。你们私自买下京师流放刺配的犯人,千里迢迢带回北地,难道就没有其他想法?”

这女子并不好糊弄,橘猫竖起耳朵,满脸看好戏的神情。

“卢姑娘果然聪明,不愧是当年名动京城的临池双姝。” 裴柔之称赞,“我原以为你被治罪,是因为开罪于五皇子妃,没想到竟然另有隐情。”

卢氏冷冷道:“郭芩害了我未婚夫,我写的檄文满京传颂,夫人何必故作不知?五皇子妃是她女儿,自然要堵住我的嘴。”

“卢姑娘还真是情深意重。”裴柔之带了一丝玩味:“倘若你真能信守承诺,这事也不是全无可能。”

对面女子那绰约的身形,笑里藏刀的语气,让卢氏心头若有似无的熟悉感越发浓重。她抿了抿嘴唇,紧紧盯着对方,在脑海中仔细搜寻着。

“裴...裴淑?!” 她的瞳孔骤缩,发出不可置信的轻呼,发抖的嗓音中带着见鬼的惊恐。

大虎早有预料地抬抬头,看了眼裴柔之,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裴柔之轻轻取下帷帽捋了捋发丝,露出张姣好的芙蓉面:“好久不见了啊,兰真。”

京城人最爱的就是评选各种名号,曾经的裴柔之稳坐全能宝座,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

在能人众多的京师,全才或许少,可不会缺少专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中的每一项,都有那么几个最出名的人物。

书法又称临池。文人雅士不甘寂寞,将京城最善书法的两位闺秀并立,冠以“临池双姝”的美誉。当年,和“已故”的前武安侯世子妃并列的,就是眼前的博阳卢氏女,卢兰真。

卢兰真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或者就是已经来到了阴曹地府。

数年前,裴淑的死讯传来时,她还颇为唏嘘了几天。尽管她从来都不喜欢那个心口不一的女人,可挥毫泼墨的竞争中,也生出了惺惺相惜。

现在,那张记忆中依稀的脸。那张理应化为白骨的脸,乍然出现在眼前,卢兰真险些没能维持住自己的教养,大叫出声。

“天语,去上一壶压惊的茶来。” 裴柔之不慌不忙道。

天语有些为难:“东家让我保护夫人,不得离开半步。”

“有大虎在呢,外面还有人守着。”

天语看了眼卢兰真那枯瘦的肩膀,觉得她攻击力有限,点点头出去了。

两人的几句对话信息量颇大。卢兰真想起听到的传闻,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顿时有些傻了。在她这样的世家女看来,裴柔之一定是另有情郎而私奔,逃离了武安侯世子妃的身份。说不定当时她死亡的消息,就是武安侯府不堪受辱,特意放出来的障眼法。如今武安侯一门死绝,她自然少了顾忌。

大虎感受到卢兰真的情绪,差点笑出声,被裴柔之捏了一把才忍住。

裴柔之并不想和她解释太多,只微笑道:“时过境迁,想不到昔年一别,再无机会相见。今日故人重逢,理应庆祝一二。”

卢兰真惊色未定,想要问什么,最终还是化为了苦笑:“的确没有想到,看你如今气色,倒是远胜从前了。”

裴柔之含笑:“以兰真的才能,又何须自苦呢?你之前说的事,也许不必假借他人之手,就能达成所愿。”

卢兰真从前就隐约觉得这位裴家小姐没有看上去那般温柔无害。经此一事后,更是认定了她城府深沉,想必有她相助,自己复仇的心愿真的并非虚妄,当下多了些信心。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坚毅:“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裴柔之嘴角的笑意徐徐加深:“写文章。”

“写文章?” 卢兰真怔了怔,转而摇头,“我写过檄文,没有用。”

“不是写檄文,而是编故事和民谣。” 裴柔之说。

卢兰真更不解了:“他们会辟谣,而且没人信的。”

裴柔之循循善诱:“你有没有想过,人们为什么不信?”

卢兰真皱眉:“因为是街头流言,无知市井之徒编造的。”

裴柔之说:“那如果是官府说的呢?”

卢兰真似乎明白了什么:“镇北将军的权势,连官府也是不敢得罪的。但如果皇帝降旨责罚,人们应该会信。”

裴柔之笑了:“信任是需要一步步建立起来的。如果有个人,每天都和大家说些有趣的事,而且这些事都是真的,那么无论他日后说什么,都会有人相信。”

“无数真话后的假话,最能取信于人。十人、百人、千人,所有人都在说同一件事,那么它就是事实。” 裴柔之的笑容依旧和软,卢兰真却听得遍体生寒。

“兰真,天下人的口舌是最好的刀,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勇气握上它?”

喵喵大魔王、不呐呐,語鴞

才看到你们的营养液!!啊啊啊!谢谢宝子们,让我疯狂加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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