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陈设简单,中间的大桌子上摆着些古里古怪的东西。
百越男子的腰带,一盆清水,形状怪异的黑色蜡烛、卖相极佳的糕点......
身穿白衣的胡不归在软榻上沉沉入眠,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见他睡着了,对面的人才走到那三件东西前仔细检查起来。
“大虎,尽力就行,千万别勉强。”
“放心吧。” 橘猫坐在龙桑身上,把爪子放上他的额头。
傅惊梅几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尝试一下。今天这屋子里的东西中,真正有用的只有几样,剩下的全是故弄玄虚选的气氛组。
大虎只能探知她的记忆,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在极个别情况下,对方将识海完全敞开,大虎也能通过特殊的道具提取到记忆片段,将其照影出来。
只是这种做法,条件极为苛刻不说,提取出的记忆也零碎而随机,基本没什么用处。否则,若是傅惊梅可以随意洞察别人的记忆,那很多事情都能轻松解决了。
霍伯彦守在门外,府上的侍从早被赶得远远的。
猫爪下闪起淡淡的金光,一条条极细的金线从中跃出,盘旋在胡不归头上。
“快!” 大虎喊道。
傅惊梅一把将大虎的毛发撒在水盆上,当即看到那些金线一阵紊乱,有几条晃晃悠悠地向着水盆飞来。
傅惊梅在那几条金线射入水盆的一刹那,立刻将头扎了进去。
——“阿桑别跟了,阿爹不是才送了你孔雀羽吗?”
——“阿桑别闹!”
——“阿桑!今天你出去玩吧,有客人。”
——“阿桑......阿桑......”
杂乱的记忆像按了倍速的电影蒙太奇,时空的顺序被打乱,拼接出那个早已离世的男人面孔。
“呼!” 傅惊梅把头拔出来,贪婪地汲取着空气。
大虎早已累得瘫成了一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咋样?” 大虎问。
“成了。” 傅惊梅用巾子擦干脸上的水。
晚上,她和大虎挤在床上,重新翻看这些记忆。现在它们储存在她的脑海中了,可以随意翻看。
胡不归的父亲,同样是一双多情的狐狸眼,有种说不出的机灵清爽。那些记忆来自不同的时间段,傅惊梅只能仔细筛选,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段是唠家常,可以过了。”
“这段似乎是他在打猎,周围人是百越的贵族吧?”
“这段记下来,可以放在幻境里当素材。”
大虎嘀嘀咕咕地靠在她身上,它今天累得不轻,傅惊梅把鸡腿上的肉拆下来撕好,往它嘴里喂。
可能是依旧对她的能力心存怀疑,胡不归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而是要求先见上父亲一面,才肯说出真相。
傅惊梅也不想强逼,大大方方收下了对方送来的地契金银。对方不想说,她其实也无所谓,横竖听起来是个不怎么美好的复仇故事。
如果这个世界上仍存有幽冥界,傅惊梅可能还会因为骗了对方而良心不安。但大虎确认过了,想将胡不归父亲的灵魂召回,别说是它,就是传说中那几种能通阴阳的神兽亲至,也是无济于事。
看胡不归那样子,恐怕是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的。傅惊梅也只好让大虎编制一个幻境,让他和早已离世的父亲见上一面,说些个早已投胎转世,不可强求之类的话来。
午夜,胡不归悠悠醒来,竟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方才的梦里,他的魂魄飘飘荡荡,不知不觉间到了一处人头攒动的城池。那里面的人面目灰暗,无知无觉,十分肖似赶尸人的“喜神”。
前方跳出只金色的猫,将他引到一处宅院,那“大巫”站在其中。
不一会,院子另一侧的门打开,从中走出个身着百越猎装的年轻男子。
“阿爹!” 胡不归看着男人,老泪纵横。
“宠物,你说那老头真能放下吗?”大虎的头埋在碗里,西里呼噜地喝着鱼汤。
百越地区的食材迥异于中原,吃起来别有风味。这道用红酸汤做的酸汤鱼,白嫩嫩的鱼片漂浮着,豆芽和笋片上面点缀着小山葱碎,那股又酸又辣的味道让人不住地咽口水。
傅惊梅细心挑出鱼刺,把鱼肉放在猫碗里,自己才继续吃:“我觉得难,他都坚持这么多年了。”
沉默成本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有时候明知道接着走下去未必是最优选,但却还是很难下定决心。人毕竟不是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情感和理智的博弈从始至终。
果然不出预料,胡不归考虑了几日,最终还是找到了她,神色恢复了坚定。
“龙桑这小子太心急了。他冒犯大人,还去偷钦差金印,其实就是想假发政令查当年的事。”胡不归叹息道,“跟我当年的脾气一模一样。”
“这么说,他的确是你儿子了?”
“是的。我假托他是养子,也是为了万一有所不测,保他周全。”
老人的皱纹像是刀砍斧凿,抬眼时目光如电,“请大巫助我找出仇人!只要能找出当年我族被灭的真相,全部家产也愿悉数奉上!”
“答应他答应他!”大虎很激动,“这人身上宝气充盈,一旦归顺你,我的能力能有不小的提升。”
不愧是百越搅动一地的大商贾,数十年苦心经营,远非傅惊梅这样根基尚浅能比。但傅惊梅还是摇了摇头:“能灭你一族,对方也不是小角色。报仇这种事,你已经是局中人,我却不想惹祸上身。”
现在傅惊梅又要巩固和草原、西域商人的生意联盟;又要防备北地商会;还要留心霍裴二人的那个箱子,已经是分身乏术。
即使是对这胡不归的家产和势力垂涎三尺,她还是强忍着心痛,拒绝了对方的恳求。
胡不归早料到她会有此一答,惨笑道:“大人说得有理,换做是我,也一定会拒绝的。”
他衰老的身体似乎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有些摇摇欲坠。旁边的龙桑赶上前搀扶住他,激动道:“大人莫不是疑心我们的忠诚?我愿陪在大人身边,作个长随!给我下什么药都可以,只求大人开恩。”
巫邪一道,向来有些控制人的手段。有些还算得上公平,有些则阴毒狠辣,发作起来管教人生不如死。龙桑敢动这样的大咒,诚意不可谓不重了。
傅惊梅还没说话,霍伯彦已是怒道:“闭嘴!什么东西都能跟着...我们不成?”
龙桑说的是想跟着傅惊梅,霍伯彦却不知怎么地,话锋硬生生拐了个弯,拽到自己身上。
傅惊梅也惊讶地看向他。朝夕相处这么久,她早就摸清楚了霍伯彦的脾气。她在商谈正事时,他从不插话,更不会这般疾言厉色。
她那是什么眼神?责怪吗?责怪他出言阻拦?就那么想收下龙桑?
霍伯彦刷地扭过头,使劲收敛起话语中的杀气:“随你!”
下一秒,一只温热的手拉住他的小臂,安抚似地拍了拍。毫无理由的一股邪火烧上太阳穴,霍伯彦绷紧身体,想要狠狠挣开那只手。
“龙公子,我们不能收下你。” 傅惊梅说。
霍伯彦突然放弃挣扎了,像被施了定身术。不知道是因为她的拒绝,还是因为那句“我们”。
“既然大家都是爽快人,我也直说了。你甘心做人质,是为了复仇也好,是为了你父亲也罢,都不过是一时权宜...”
傅惊梅伸手制止了龙桑的争辩,“你们是复仇大过天的人,在这件事结束之前,都不可能是一心一意地跟从我。”
龙桑初时还想说什么,越听越是哑口无言,脸色渐渐灰败下去。
胡不归见此,也明白对方不傻。他对着龙桑摇了摇头,说道:“大人既然如此说,我们也不强求了。原先答应大人的东西都算数,茶山以外,如果大人在百越需要人手,也尽管吩咐便是。”
老人望了望傅惊梅的神色,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不肯死心,说出了最后一个请求。
“老朽不敢奢望大人能出手,但可否请大人听老朽讲述这其中经过?权当是山岭野谈。”
傅惊梅望着他两鬓的斑白,终究还是没狠下心:“可以。”
反正临走前,她是一定要让大虎出手,把他们关于自己的记忆清除掉的。
老人稍一使眼色,龙桑听话地走出门去。不一会他再回来时,整个院子已经静得落针可闻了。
在这样令人略感不适的安静中,胡不归苍老的声音徐徐响起。
“我们拉卡族人,世代居住在南越。先皇平乱后归顺了中原,偶尔和来往的客商换些东西,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阿爹是族长,族中最多时也不过两三百人。”
“八岁那年,我和伙伴耍抓人的把戏,藏在寨子后山上的一个老树洞里,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已是天黑,却没有人来找。我心里觉得奇怪,便爬上树想看看寨子。可是......可是烧起来了,全都烧起来了。”
老人的声音哽住,控制不住的痛苦从中溢出,“我跑啊跑,鞋子跑掉了,脚底磨破了也感觉不到。我下山,火已经大到能将天照亮......我......”
胡不归的哽咽变为哀嚎,几十年的光阴在老人身上刻下了残忍的印记,却始终无法抹平他心中梦魇般的记忆。
“所有人都死了,他们的身体烧成了焦炭。几个人叠在一起,看不出谁是谁。我找不到我阿爹,只找到了我哥哥......他有个金子打的项圈,融进他身体了,我想抠出来,只有血肉粘在手指上。”
他的眼中是孩子般的迷茫,“我逃了出来,当了烤烟学徒。这么多年,我活着就是为了查当年的事......我始终想不明白,我族从不招惹任何人,为什么会遭此大祸?”
“不查清楚仇人和原因,我没脸去见地下的族人。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我没贪玩就好了,至少能和他们死在一起,不用这样孤单地活着。”
胡不归。胡不归?
逝者已逝,要面对的,总是活下来的人。有时候这种作为幸存者的愧疚、能活活把人逼疯。
“我找了很多年,始终没有线索,但还是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几百人的部落被一夜间灭族,不可能全无痕迹。然而无论我花多少钱,托多少关系,这件事始终像是从未存在过那样......”
“我开始意识到,背后还有什么藏得更深,而那绝不是凭我一己之力能够知晓的。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找到了一丝希望。”
“将近二十年前,突然来了个中原的游侠儿,暗中调查起这件事。那人来得隐蔽,我得到消息时,人已经离开了百越地界。”
“无人知道他名讳,也探不出来历,只知道他似乎自北方来,使得一手绝妙刀法,武艺高强......”
我的女主离正常路线越来越远了dog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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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一百八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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