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客官结房钱!” 小二嚷嚷道,转过头对着一身玄色短打的男子,声音却不由放低,“马料有点贵,您看……”
这位过路客一看就是跑江湖的,也只有江湖人才会自己住下房,却给马吃上好的草料。小二不敢多看,生怕得罪了这位过路的大爷。
少年侠客没说话,将一小吊铜钱放在半旧的桌子上。他身上的包裹不大,却是用极厚实耐磨的布料做成,缝接处看得出密密实实的针脚。小二趁他转身出门时,偷偷瞥了那包裹几眼,猜想这人出手大方,许是小有薄财。
某种程度上小二还是低估了霍伯彦的小金库,虽然他是个资深荒野求生大师,可傅惊梅深知没钱寸步难行的道理,从私房钱里拿出不少给他作路费。一开始霍伯彦当然是拒绝的,架不住傅惊梅用沉香簪作为借口,最后还是勉强收下。
结果上了路才发现,不仅衣服内袋中有她偷偷塞进去的银票,连行李袋的夹层都被缝进了金片。然而,这还不算完,霍伯彦的簪子也被替换过了,原本的那根乌木簪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空心,簪头拆卸下来后,里面藏了一颗价值不菲的硕大南珠,大约作应急之用的。
霍伯彦不太想承认,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他的气已经全消了,只留下某种酸软的情绪。只是他不能回去,堂姐说得对,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
赤霄奔跑在路上,细沙在空气中弥漫成微紫的尘雾。腰上悬挂的两把乌兹匕首,有规律地撞击着,霍伯彦神思渐渐飘远,又想起临行前与裴柔之的对话。
“我们身上的事情不查清,巽卿迟早会有危险。到时恐怕没有上次那样的好运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去江南,查那座六角梅花亭。我有几个猜测……”
少年眸子渐渐缩紧,轻轻一夹马腹,很快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霍伯彦的离开在庄中并没有引起什么议论,大多数人眼中,他既然是庄主的亲卫,那所作所为当然是全部获得庄主允许的。和他相熟的人本来没几个,剩下的人忙自己的事情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些有的没的。
别人不在意,不代表某些人会视而不见。
程川满面春风地从骡车上跳下来,手中拿着薄薄的账本:“东家在吗?”
门口发号施令的甘嫂子有些奇怪:“阿川,你咋又来了?账房那边得闲了?”
短短三天,程川已经往主宅跑了不下五次了,频率高到让甘嫂子都摸不着头脑。这倒不是说程川从前不来主宅,而是他如今身为财务主管,手下掌着二十多名账房,每天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半,是庄中出了名的工作狂。
往常夫人在的时候,他每个月会来个一两次。东家回来,开始他来得多倒还正常,可这也有好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来得这么频繁?
程川草率地示意了一下账本:“有几个问题要和东家对一下。”
“哦,东家在夫人屋里。” 甘嫂子提醒,“仔细你的规矩!”
程川会意,脚步轻快地往院里走去。甘嫂子瞥了眼他单薄却笔挺的背影,心里暗暗叹气。甘草怎么就不开窍呢!这么好的孩子,要是能成自家女婿……
程川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有点紧张地等在门廊外,余光扫着新漆柱子上自己模糊的影子,不由得懊恼为何出门前没再仔细检查下仪表。
夫人的院子规矩森严,不像东家那边轻松自在。程川悄悄在衣角蹭去手心的汗水,以免在帐册上留下痕迹。
“阿川哥,夫人叫你进去。” 闻天语喜哄哄地说。
程川清清嗓子,跟在闻天语身后。空气中香甜馥郁的气息逐渐清晰,屋内人的笑语也传入耳中。
“尝尝嘛!”
“不要!臭死了!”
“拿远点啊!本大爷刚舔完毛!”
傅惊梅举着的手放下,她没有被大虎和裴柔之的嫌弃所打击,兴致勃勃地亲身上阵。
“咳咳咳咳咳!”
瓶中淡黄色的液体显然味道并不美妙,看得出来,她已经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狼狈了。
“哈哈哈!这鬼东西谁会要啊?老傅你还是认清事实吧!” 公鸭嗓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卫连昌和重楼都证实过了,大蒜素的抗病毒能力很强,几个腹泻的病人服用后,症状都有明显的好转。” 傅惊梅试图为她的新产品正名,“而且制作成本不高,适合大量生产。”
对比在古代搞出青霉素的大神们,傅惊梅就要弱很多了,那点半吊子生物学知识基本还给了老师。想要在古代搞出青霉素,器材,环境,专业人才和知识都是不可逾越的天堑。更别说那可是抗生素啊,对毒理、剂量和患者情况都不了解的情况下乱用,和草菅人命没任何区别。
退一万步讲,哪怕她在投入无数人力物力之后成功弄出来了,其高昂的成本和挑剔的使用方式也不适合大量生产。傅惊梅想发财没错,可富人的命是命,穷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穿越一趟,她还是想弄点能让百姓收益的东西。
在记忆中搜寻了许久,傅惊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的替代品。
大蒜素是天然的广谱抗生素,对许多常见的病菌都有杀灭或抑制作用。用水蒸气蒸馏法提取出的大蒜精油,其中的大蒜素含量虽远远无法与后世相比,但其操作最有可行性,所需的材料也都能在本时空轻易获得。修家庄工坊里放着一整排巨大的精油蒸馏设施,傅惊梅没道理放着不用。
话虽这么说,可这味道……
傅惊梅灌了口香喷喷的杏仁玫瑰酪,努力撑住表情,余光看到程川在一旁憋笑,没好气道:“阿川你就蔫坏吧!过来!又有什么事儿?”
程川压下唇角的笑意:“出关的货物清单,还有预计的报价单都做好了。”
“这么快?” 傅惊梅精神一振,从程川手中接过了小册子,“给我看看!”
她微凉的指尖从他手背上一扫而过,程川不动声色地背过手去,轻轻摩挲了一下。
裴柔之凑过去看,对于账务她比傅惊梅精通:“瓷器这里,还需要留出运输损耗的成本……还有这里,西域多用金子结算,直接折成金价比较合适……”
程川一一记下,也不急着走:“东家和夫人什么时候动身?”
“今年开春晚,等路上再暖和点吧!” 傅惊梅说,“好歹要给你和阿杰过了生日再走。”
程川脸上现出浅浅的梨涡:“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是是是,现在你可是庄子的半边天了。” 傅惊梅打趣,“一晃你们都长大啦,阿舟和阿杰在一起倒是正好。”
“阿舟那丫头,以前还做小点心给本座吃,现在天天盯着我的体重唠叨。” 大虎趁机告状。
“虎大人您的确吃太多啦。” 被大虎威胁地瞪了眼,程川开始找补,“但威风不减,风采更胜当年。”
屋里的众人都笑起来,裴柔之状似无意地关心:“阿川你呢?”
“啊?”程川没反应过来。
傅惊梅却是明白了,接口:“你有没有心仪的姑娘?”
程川的脸刷地红了,磕巴起来:“问……问这个做什么?”
一看他脸红,傅惊梅、大虎和裴柔之互相交换了眼神,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有喜欢的就去争取,不然好姑娘都让别人拐跑了。” 傅惊梅一幅过来人的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反倒让程川的脸更红了。
不知道是被她的语气所鼓舞,还是长久的等待让他的煎熬到了极限,程川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在压在心底的问题:“谁都可以吗?”
傅惊梅伸出三根手指:“那倒也不是,有三种不行。”
“哪三种?”
“有伴侣的不行,有原则问题的不行,不尊重你的不行。” 傅惊梅有种老母亲的操心,恨不得立刻化身狗头军师,向这傻小子传授自己的理论知识。
程川的眼神暗淡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重新试探道:“那……和我年纪有差距的呢?”
“太小可不行!”大虎插话,“萝莉是受保护的!”
“没……比我大。” 程川嗫嚅。
“那就不要犹豫地上吧少年!我看好你!”傅惊梅大力地拍打着他的后背,“对待感情要勇敢!”
程川看着她闪烁着激动和八卦的眼睛,心里的滋味仿若喝下整杯加了糖的中药。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裴柔之看了他一眼,在旁边凉凉地扔来句:“是啊,可别学你们东家。”
什么?程川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一瞬间停止了运转。夫人那句话的每个字都如此清晰,清晰地如同刻在眼前的地面上,可他却觉得自己并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不,或许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甚至没有勇气去明白。程川强忍着身体中摧枯拉朽的痛意,重新咀嚼过那句话的每个字。
过了很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发问:“东家有喜欢的人了?”
“我都这么大了,偶尔看上过什么人不是很正常?反正喜欢又不花钱。”傅惊梅偷偷戳了戳裴柔之的胳膊,埋怨她的泄密,嘴上不露口风,“再说了,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儿嘛!你们就别操心啦!”
程川盯着自己袖口的玉兰花纹,轻声道:“是啊,本来就是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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