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三十一年的冬天,一种叫毛线的东西席卷了大半个中原地区。
仿佛一夜之间,这种保暖、便宜又制作方便的衣物便走入了无数平民百姓家中。随处可见拎着毛线篮串门的妇人,她们彼此亲热地招呼着,挨挨挤挤地坐在一起,一边拉家常一边手下飞快地打着毛衣。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觑,女人们很快就在基础的编制方法之上进行创新,研究出了各种新的织法。硬是将原本灰扑扑无甚美感的毛衣,也弄出了点令人叹服的巧思来。
谁也说不清这种东西最开始从何处流传出来的,大部分人都是从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那里听说后觉得心动,从卖货郎那里买来的。尝试之下果然惊为天人,于是口耳相传,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而那群最早敢于吃螃蟹的人,则是给出了一个让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回答 ——每日新闻。
每日新闻如今在整个北方都十分具有影响力,它就像春季田埂上的的蒲公英,看起来相当的不起眼,但却在不知不觉间将种子播撒在了所有目之所及的地方。
直击重点的大事要事,实用贴心的生活小贴士,准确率颇高的天气预报,可以说全部都是百姓最关心最离不开的信息。如今,叫做“每日新闻”的茶馆可谓是遍地开花,谁谁一说去“听听新闻”,便是说去茶馆坐坐了。
不光是普通百姓,就连衙门的捕快、差吏、守城的军士们,都会时不时地去光顾一二。原因说起来也简单得很,这里人员混杂,各个阶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时不时就能听到些有用的信息。
羊毛线,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登场的。
负责向大家讲述新闻的中年女子,曾经是天桥上的莲花落艺人,说话又脆又亮。在和大家传授了几个防风寒的泡茶偏方后,又故作神秘地和大家说起来高门大户里的体面生活。
“听说呀,那些老爷夫人们现在都不兴穿皮筒子啦!那又沉,又不够暖和。他们呀,都穿叫羊绒的东西。”
“嘿!羊绒?那是啥呀?”
“羊还有绒呐?不是只有鸡鸭鸟啥的,才有绒吗?”
“哎呀你们都别吵吵了!听着听着!妹子你接着讲呀!”
中年女子喝了口苦丁茶压了压:“这羊绒呀……就是那羊毛下面,最底下,贴着皮的那一层绒。少得很,一头羊就能出这么一点。”
女子先是比划了一头羊,又捏了捏自己的小指甲盖,强调羊绒的稀有,“这些羊绒呢,纺成线,然后再织成衣服。听说穿起来轻飘飘的,又暖和又柔软。”
“嗨呀……” 众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慨叹声,啧啧赞叹着大户们的富有和豪奢。
一头羊就那么点绒,纺成线更没有几根了。那些贵人们穿着羊绒线制成的衣服,那得是多少头羊啊!
人对于财富的想象,大多只能从自己的生活经验出发。好比那个“皇帝用金锄头下地”的笑话一样,普通百姓对于富贵生活的想象是很贫瘠的。要是讲皮草的毛锋和色泽,他们保准听得云里雾里,可要换算成平时生活里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那一下就有实感了。
“那得多少钱啊……”
“可不是嘛!”
中年女子见众人讨论得热烈,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羊绒咱们老百姓是甭想了,可不是还有种便宜的吗?大伙试试那个!都一样的!”
“什么便宜的?”
“说说!说说!”
女子等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才笑道:“是羊毛线!用那草原上的羊毛纺成线。自己家买了来,就能织成毛衣。比棉花便宜不说,洗完了放在炕上烘一烘就干!“
“那能暖和吗?”
“是呀!”
“喏!你们看!我身上穿着的这个,不就是?” 女人挽起一节袖子,露出里面的厚实毛衣,立刻有人好奇地凑上来,还有那平时交好妇人上手去摸。
“这毛衣啊,特暖和不说,坐起来又快,用料又便宜。往常做件大棉衣的钱,够买五六团的羊毛线呢!”
中年女人口若悬河地说着羊毛线的好处,“而且棉衣大了,可以改小,可这小了的呢,没法改大。毛衣就不一样了,这线都能拆下来,等小孩子穿完了把线拆了重新织,就有是件毛衣了!”
还有这样的好事!女人们纷纷围上前去,和中年女子打听起了“毛衣”的底细。而在许多北方的城池中,这样的对话也在不断进行中。
“先输出优质的内容获得忠实粉丝,然后分享高性价比的爱用品拉近彼此的距离,最后不留痕迹地推荐给对方……”
“——这他娘的不就是植入软广吗?” 某个温暖舒适的软垫上,大虎一个激灵爬起来,发出灵魂提问。常年在傅惊梅脑海里追番,让它对各类广告植入深恶痛绝。
“咳咳!别说那么难听啊!比起商家,人们更相信的还是已经建立了某种信任基础的人,一些和他们一样处于买家视角的人。”傅惊梅试图狡辩,“不然后世的网红带货是怎么火起来的?”
“随你怎么扯吧!”大虎不以为然,“接着念啊!后面还有那么长呢!”
傅惊梅无可奈何地喝了口茶,继续为眼前的猫主子和裴姑奶奶读了下去:“江南目前还算稳定,但是京师的许多棉花贩子已经急了……”
京师的棉花贩子急了,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生意受到的冲击最大。原本好好的销售旺季,硬是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羊毛搞得生意惨淡。除了最开始卖出去一些以外,后来便只有少得可怜的销量了。
尝到甜头的百姓们全都一窝蜂地追捧起了毛衣,将其视为保暖又时尚的“奢侈品平替”。在他们眼中,既然贵人们都用这个,那还能差了?百姓可不管羊毛和羊绒的区别,在他们眼里,那都是从羊身上出来的,只不过一个在外层,一个在内层而已。
这可苦了棉花商人们。虽然棉花在许多其他用途上无法被替代,可那么多百姓的冬衣啊!同样不是个小数目。
商人逐利,没多久便打听到了这种羊毛线出自塞外,是草原人弄出来和中原换物资的。他们二话不说,立刻就想进货,却发现这批货的主人在将货物批发给了零售商后,便立刻离开了京师,谁也说不出个去向。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既然找不到进货的渠道,商人们便打算集体动身前往边关,亲自进货。然而,在他们对草原的情况稍作了解后,又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想法。冬季去草原实在是太冒险了,而且经过这一遭,现在的草原部落手中,也未必有他们要的货了。
牙根都咬出血的商人们无法,只得一边咒骂那个坏人生意的罪魁祸首,一边暗地里筹措资金,打算明年开春前往草原一探究竟。
一切都按照傅惊梅等人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包括这位身处琉璃阁的不速之客。
“秦大人听闻这羊毛是修公子从草原带回来的,直夸赞您眼光独到,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北将军秦牧身边最得信任的幕僚之一,此人长得眉目清秀,却着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
跟随秦牧多年,他仍旧是个白身,看上去十分的不起眼,仿佛随便哪个不入流的小官都能上来踩两脚。可是,光是看他那座比北地许多大官都要奢华的府邸,就绝不会有人错估他真正的地位。
“狗腿子!” 大虎很是看不上对方那狐假虎威的口气,“要不怎么说大领导的秘书,比小领导都值钱呢?”
“你先消停点吧,我得集中精力应付他。” 傅惊梅面上含笑,垂眸喝茶,“帮我严密监测好他说每一句话时的情感波动。”
“小意思。”大虎伸了个懒腰,“我已经给他埋下种子了,有需要随时叫我。”
“好,你去吧。” 傅惊梅抬眸,对着青年歉意地一笑,“我这只猫顽劣惯了,让您见笑了。”
青年看了眼那只慢吞吞走到屋后的橘猫,嘴上话说得漂亮:“怎会?修公子果然是毓秀之人,不仅养的猫颇有灵性,就连住的地方也是不凡呐!这琉璃阁,鄙人之前也是略有耳闻,没想到今日一见真如琼楼玉宇。”
“哈哈!左大人既然喜欢,不如就留下用个便饭。拙荆最善这些,近来又酿了新酒,那滋味……”
左今,也就是秦牧的幕僚,见这位修公子又将话头拐回到了吃喝玩乐的话题上,只能假笑着打断:“——修公子美意,只是鄙人身负秦大人托付,不好饮酒误事。日后来日方长,必要尝尝贵夫人的好酒。”
来日方长……
坐在隔断另一边的裴柔之听见这句话,不由和大虎对视了一眼。对方终于露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了,似乎不是来找麻烦的,而是……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敢让左大人误了公事,不如这便……” 傅惊梅加重了“公事”两字的发音。而裴柔之听到她这么说,嘴角泛起满意的笑。
“哈哈!修公子是个性情中人啊!” 左今被噎,却连眼角的笑纹都没变一下,“其实呢,秦大人遣鄙人来就是想问问,这羊毛的生意,您……是怎么个打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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