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挂,为师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刚做完早课,正要去后院打井水擦身的江自挂“啊?”了声,说:“早饭在蒸屉里温着;您藏床底下的臭裤衩子长蘑菇了,我给烧了,新裤衩子在衣柜里;您放私房钱的花盆我搬出去晒太阳了……”
江自挂头也不回,边走边说,把白胡子老道士说得面皮直抽抽,肚子里直骂“孽徒”。
终于,在江自挂连他喝醉了跑山下村子,站寡妇门外唱情歌之事,都要抖落出来之际,眉菩道人斯巴达了,跳脚喝道:“江自挂,给为师滚过来!”
江自挂多了解自家师父啊,一听这高了八度的调儿、中气十足的吼声,立刻明白,老头儿认真的。
遂不废话,脚下一转,屁颠颠跑师父面前站好,特乖巧的说:“师父,啥事?您尽管说,老话说得好,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瞧他那狗腿儿样,眉菩道人心中来气,没好气的“哼”了声,抬着下巴,转身往简陋的客堂走,“随为师过来。”
江自挂偷偷撇嘴,肚子里嘀咕“您老就装吧”,行动上那叫一个利索,丝毫不敢作妖,免得触了师父的霉头,收拾他。
客堂里摆着两把椅子,一把坏了扶手,接了块颜色不搭的木头,一把瘸了腿,垫了只倒霉老乌龟。
两人在椅子上坐定,眉菩道人微抬下巴、背脊挺直,硬是凹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自挂啊,你可记得清楚,自你拜入咱们累世观,有多少个年头了?”
“师父,你要没记差、没糊弄我,我入门至今,刚好二十年。”
江自挂自小观中长大,懂事起,就与眉菩道人相依为命,年龄、来历,皆出自眉菩道人之口,可不就是眉菩道人说啥是啥了。
眉菩道人:“……”
“孽徒!为师问你记不记得,你拿为师的记性做什么文章?还有,为师何曾糊弄过你,你这么说,良心不会痛吗?!”
眉菩道人把扶手拍得“啪啪”响,惹得江自挂的视线,不住往扶手上飘,就怕师父一个没拿捏住,又把扶手拍坏了。
师父他老人家,气撒了、舒坦了,忙活的还不是他。
顾不得眉菩道人三分真七分假的义愤填膺,江自挂一叠声的喊“悠着点”,恨不得上手去护扶手。
等眉菩道人不满的收了手,才小声嘀咕了句:“就这两把破椅子,你就忽悠我好多回,咋能这么理直气壮的,难道真是年纪越大脸皮越厚?”
他这音量,控制得刚刚好,摆足了自言自语的架势,偏偏,每个字,都能叫眉菩道人听清楚。
眉菩道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到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气得吹胡子瞪眼。
江自挂深谙打一棍给颗甜枣的道理,琢磨着继续下去,师父该逮着他,来一套爱的训教,江自挂改怼为哄,立刻把眉菩道人夸得飘飘欲仙。
眼瞧着老头儿的毛顺了,江自挂琢磨琢磨,该找借口走人了,他还好多活儿没干呢。
就像江自挂了解自家师父,眉菩也对自家徒弟那点心思门儿清,毫不夸张的说,那真是撅撅腚,就知道要放什么味的屁。
眉菩道人不给江自挂丝毫酝酿话术的机会,清清嗓子,来了句:“二十年来,你在为师的教导下,茁壮成长,终是成材。”
一听这话,江自挂脑中,立刻警铃大响。
师父假正经,必是要作妖!
而且,这话说得,啧啧~~都不知道该吐槽老头儿脸皮厚,还是吐槽没文化又爱装。
“师……”
意识到不妙,江自挂当即开口,却被早有准备的眉菩道人抢先提高音量,压了过去。
“自挂啊,经为师多年考察,决定传你本门无上功法,为发扬我累世观一脉,添砖加瓦!”
被抢了话头的江自挂,抽抽嘴角,半点面子不留的怼回去:“师父啊,阿尔茨海默是病,得治!咱累世观,就一望气的破落户小门派,哪来的无上功法!”
江自挂自觉,他这话还是客气的,什么年代了,还拿这话忽悠人,当他小学鸡啊?
现在的小学鸡,也聪明着呢,可没这么好忽悠!
眉菩道人花了两秒思考,阿尔茨海默是个什么意思,等回过味来,直接往江自挂脑门上来了一巴掌。
“孽徒!!!”
江自挂两眼一翻,瞬间没了知觉,面条似的,自椅子上滑了下去。
看着软绵绵的徒弟,眉菩道人撸撸胡须,故作语重心长的道:“自挂啊,别怪为师心狠。
为师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为师觉得好,那必定是好的,你早晚会了解为师的苦心。”
说到这,眉菩道人满意的点点头,弯腰,抓住江自挂的腰带,把人提起来,一步三摇的出了客堂,往山上去。
……
江自挂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蹦起来,大喊:“师父!你谋杀亲徒啊?!”
下一刻,刚蹦跶起来的江自挂,跟根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摔回榻上。
与此同时,大段、大段的信息,以要将脑子撑破的架势,疯狂涌进他的大脑,庞大的信息量,摧残着脆弱的大脑皮层,疼得江自挂满床打滚。
这一过程,持续了足有十来分钟,在江自挂的感知中,更是漫长得难以形容。
江自挂虚脱的瘫软在床上,眼中却是有别于此时虚弱的熊熊烈焰。
"师父,你误我!"
见鬼的无上功法!
哪家无上功法,是让人死啊死啊死,死个十次,来换一辈子不知有啥鸟用的气运,当他是唐僧啊!
人唐僧还得在孙猴子的护佑下,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呢,天知道他这破功法,练到最后,会不会成个血包,给人送温暖。
江自挂想好了,这破功法,谁想练谁练,他江自挂可不奉陪。
有了决定,江自挂深吸口气,仗着多年习武的好身体,无视脑中的昏沉,踩上布鞋,就往外跑。
他要找自家没谱师父,把话说清楚。
累世观在一座小山上,几百米的山头,跟那些名山大川没有可比性,但在这十里八乡,倒也当得起最高、最险的标签。
眉菩道人一句“年轻人需要磨炼”,便将七岁的江自挂,发配到了山巅巅上的破砖屋,一住就是十几年。
这么些年,每逢下雨打雷,江自挂都担心老天爷一道雷劈下来,给他超度了。
山巅虽然多有不便,还随时有被超度的风险,但也逼得江自挂,练出了一身出类拔萃的轻身功夫。
不是江自挂自夸,凭他的本事,什么城市跑酷、马戏团杂耍,到他面前,那都是小弟。
这会儿,江自挂急着找眉菩道人算账,自是把一身本事,全拿了出来。
他在陡峭、弯曲的山道上,腾挪翻转,不知道的,还以为山上跑下只穿衣服的白皮猴儿。
正享受速度带来的畅快感,江自挂忽觉脚底不对劲,紧接着,便被半掉不掉的鞋底绊得飞了出去。
换个人,走山道遇到这事,多半得吓出个好歹,江自挂却半点不慌。
山上地形,江自挂熟得很,不用多看,便知道落哪里、怎么落地最有利。
腰背发力、手足甩动,仗着身体柔韧、山风力足,江自挂调整好姿势,往算准的点落去,心中已经开始盘算,如何着陆卸力了。
恰此时,一阵妖风卷过,江自挂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又偏了些许。
这些许,看着少,却彻底改变了他算准的落点,照这样下去,江自挂会直接撞到一颗老松树上。
情况紧急,江自挂不得不再次做出调整,努力避免与大树亲密拥抱的可能。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以些许差距,避过了老松树粗||壮硬||挺的主杆,却不可避免的撞进了交缠的枝杈里。
松树的枝杈,可真不是人受的,江自挂疼得龇牙咧嘴,直叹倒霉,却不想,更倒霉的还在后头。
只听“刺啦”一声,江自挂瞬间感受到了何为风吹蛋蛋凉。
“靠!”
江自挂彻底淡定不下去了,出于雄性本能,他赶紧腾出一只手,护住他脆弱的“尊严”。
在他的悉心保护下,总算没发生什么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惨剧,但江自挂的危难尚未度过。
几番意外下,落点已远远偏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松树枝丫的缓冲,他的坠势减缓不少,以现在的速度与高度,江自挂有信心平安落地。
江自挂的足尖,轻轻点在一颗圆润的石头上。
石头虽圆润,但以江自挂的本事,要站稳,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这破石头,却像被人涂了油,滑不溜脚。
脚下打滑,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这一跤下去,不死也得脑震荡。
以眉菩道人的尿性,江自挂要是在这摔个昏迷不醒,他那没谱师父,一两天内,绝对想不起来找……
不……不对!
江自挂忽然想起那无上功法。
他要是在这晕了,眉菩道人指不定以为他神功大成,那他可就真嗝屁了。
怀着绝对不能叫坑货师父如意的念头,江自挂下腰成拱桥状,双掌用力,接后空翻。
他知道后方接近崖壁,翻过去后,立刻气沉丹田,来了个千斤坠,稳稳立在了距悬崖两个巴掌的位置上。
江自挂自信的勾起嘴角,暗道:小爷习武这么多年,可不是白练的!
刚嘚瑟完,浑身的白毛汗,在“咔嚓、咔嚓”的危险声音中,立正敬礼。
江自挂想也不想,就要跑,可惜,晚了。
伴随“师父!你——误——我!”的咆哮,江自挂的身影,与山体断裂、滑坠的部分,一起消失在蔼蔼白雾间,只余回声久久不绝。
此时的累世观内,端着茶的眉菩道人若有所感,起手掐了掐指头,笑眯眯来了句:“乖徒弟,好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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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有师没谱泪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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