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小区并没有在鹿聆的辖区内，而是在高新区最中央的老牌家属院内。

十几年前，这里到处都是重量级国企及其家属院，结果因为地标性建筑一场火灾，整栋楼至今无法二次利用，旁边的企业能搬的早早搬走，不能搬的，也渐渐减少了发展。

南北六车道的大路，东边就是白沙小区，而西边则是继续发展的高新区。

晚上九点，叶鹤珣载着鹿聆抵达白沙小区附近。

“晚上什么时间下班，干脆我在这里等你下班？”

鹿聆抬起手指指不远处的地铁站：“那里不是有地铁站吗？”

鹿聆潜台词：不需要你等。

“所以地铁关门之前你会下班？”叶鹤珣懒洋洋的靠在座位上，歪着脑袋望着对方挑挑眉毛似笑非笑。

鹿聆潜台词：为什么老板们都感受不到打工仔对于工作的怨气呢？

啊，原来难吃的屎都被我们这些月薪三千的牛马吃了，所以老板们是活在真空世界，共情不了底层人民的悲欢离合。

“——要不你辞职来给我打工吧，我一定不会让你吃屎。”叶鹤珣胳膊搭在车窗，手掌撑着脑袋，望着鹿聆的背影真诚邀请。

“我X！他听到我的心声了？”鹿聆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回身看了对方一眼，正看到叶鹤珣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己，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不应该吧？”

--

白沙小区一号楼二单元三楼东户。

死者男性，今年十六岁，是附近某家发型社的学徒。

报警人是死者所在的发型社老板——

老板看起来被吓得不清，哪怕是在北方冬天的深夜穿堂风呼呼的，宁可在走廊配合调查，也不愿意进去一步。

“——我真是服了。”老板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接过翟煦飞递上的一支烟，深吸一口气，随着长长的叹息，白色的雾气逐渐晕染开。

“啧，少一个人，这个月的营销目标又毙了。”

触及鹿聆探寻的眼神，老板轻咳一声，将自己的利益临时放下，配合道：“你们放心，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我一定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给咱彼此节省时间。哦对了，咱们互相加个微信，你们要是想剪头发找我，我们理发店用的都是戴森的工具，剪一次头发才30块，外面都要50呢，很实惠。你们可以找我一次存200，卡上只能剪7次，但是你俩找我，我可以剪10次，特别划算。”

翟煦飞和鹿聆对视一眼，轻咳一声：“你先说情况吧。”

“哎。”老板叹了一口气：“小邱，就是死者，也是个可怜娃。他和我是一个村子的，他爸年轻的时候着急过年用钱，一时想不开抢了出租车司机，在里面蹲了几年。出来之后本地的姑娘肯定都不敢给说亲，随便找了个女人证都没有领先办了酒席算是结婚了。这个小邱就是第二年就有的娃，结果孩子他妈嫌弃家里没有钱，生下小邱就跑路了。”

“这孩子一直跟着他太奶生活，太奶九十多岁，眼睛都看不见，硬是把孩子从婴儿拉扯到这么大。但是你们也知道，孩子有人生没有人教，根本就对学习不感兴趣。小学开始就偷钱，初中就打架，这不，初中毕业了也不想上高中，他爸本来说花钱上个职高，最后村上几个人商量了，与其上职高还不如出来当个学徒，将来娃至少有个手艺饿不死。”

察觉到翟煦飞和鹿聆的眼神，老板连连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小邱是个好娃。咱都是那个年龄过过来的，啥都不懂的时候，就特别想要体验，家里不给零花钱，偷拿也不是什么大事。自从这孩子到我们店里面，虽然和人沟通还是差一点，但是手脚很勤快，也不抱怨，是个好娃。”

鹿聆这边已经将死者的手机号码发给运营商朋友，等待根据账单分析生活行为轨迹，继续问道：“他上网吗？”

“——谁不上网？”老板甚至被鹿聆的问题问懵了，下意识笑了笑：“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游戏，然后就是视频软件看美女。”

“那个...”翟煦飞已经明白鹿聆想问的内容：“小邱有女朋友吗？有网友吗？”

“没有。不过倒是听他和店里其他年轻娃聊过，”老板想起什么轻笑一声：“要不你们明天来店里问吧，你们也知道现在的孩子，我们这超过三十岁的人，和人家说不成话，会被嫌弃的。”

“——可是学徒工资很高吗？”鹿聆好奇的打量单元房：“虽然是老小区，但是也是国企的家属院，这房租一个月至少也得3000以上，学徒一个人可以负担吗？”

“这没有那么贵，这个小区是老小区，房子也是老房子，一个小二居，是我租下来的，一个月1800给我们发型社的孩子当宿舍用的。平时里面是住了四个男娃，结果这两天一个回老家不在，两个这两天跟着网上的什么网红模仿直播剪发直接睡店里面，他那天也说是太累了，想早点回来睡觉，我们就没管，谁知道——哎。”

鹿聆记下了同住人的信息，大概获得整体的信息——

死者小邱，今年16岁，第一次离开家来到这里当学徒。

其他同事学习不带他，说明他性格应该比较内向没有和大家打成一片。

没有社交，也没有金钱。这样的孩子平日的消遣，恐怕也只有廉价的网络世界。

--

和前一个犯罪现场不同的情况是——

大概是害怕被发现，这里只有小邱住的那间房被裹上了塑料布。凶手并没有选择在卫生间碎尸，而是直接在小邱的房间内找了一个盆子，一边放血，一边直接将通渠剂均匀的洒在小邱的身上损毁尸体的表面证据。

整个狭小的房间内，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排泄物的味道。

太刺鼻了。

鹿聆强忍着想YUE的冲动，在整个屋内转了一圈。

小邱没有电脑，只有一部背面贴着手机号码的苹果13手机，看来是店里面拍摄照片或者发布视频软件用的。

张大勇的手机在被发现后一直无法破译密码，当前还在法检中心等待破译。

鹿聆强忍着激动将手机拿出去询问老板：“这手机密码你知道吗？”

“当然了！”

几分钟后，鹿聆打开了小邱的手机。

果然。

除了一些常见的软件以外，小邱经常浏览的也是某社交软件。

之前是用来发布发型社的造型宣传。

之后，小邱也用来浏览一些帖子。

关注列表里空无一人。

鹿聆刷新发现之后，很快软件里出来死者之前经常看的关联内容。

都是一些男孩子喜欢的内容。

但是有一个账户，引起了鹿聆的注意。

在所有看起来距离自己生活很远的网红账号中，这个账号显得渺小而生活化。

起的名字是：我是家养兔。

头像是脸被遮住的身材很好的学生妹，但是头像照片里的环境很差。

但是——

但是——

鹿聆将照片放大之后，吓到差点将手机丢掉。

“怎么了？”

察觉到他的一样，翟煦飞本能的上前扶了一把，而姚队也投来奇怪的目光。

“这个账号——”

鹿聆将手机递给其他人。

“是没想到小邱还没成年但是有了性经验吧？”翟煦飞露出一丝我懂的笑容，翻看账号内容：“但是没有两人聊天的内容，是被删了吗？”

鹿聆强忍着心脏的剧烈跳动，一只手撑在墙上，指指手机：“你看看那个账号头像的背景，那张照片，是在张大勇家里的床上拍的！”

“TMD！”

原本嘈杂的现场突然静谧下来。

周遭的空气甚至降低了几度。

每个人都向鹿聆投去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的眼神。

姚队从翟煦飞手里接过手机，打开之后翻看几秒，直接呼喊自己人接过手机，去调查账户信息。

“你知不知道你估计到了嫌疑人的犯罪模式，代表了什么吗？”姚队望着鹿聆一脸严肃。

“这是我应该做的。”鹿聆挤出一个微笑。

“——咳咳，”翟煦飞站在旁边抬起胳膊轻轻撞了一下他，听到鹿聆的答案吓到狂咳。

“什么？”姚队一脸的无奈和难以置信，瞥了一眼旁边的翟煦飞扬扬下巴：“看来你知道，你告诉他。”

翟煦飞露出一丝苦笑：“不至于不至于——”

“回去睡一觉，明天晚上一起开会。”

听到可以下班的通知，翟煦飞开心的冲姚队抬手敬礼，拉着鹿聆就要走。

“什么意思？”鹿聆不解，被翟煦飞拉扯着，直到离开单元楼，还在奇怪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翟煦飞倒是兴奋的拍拍鹿聆的胳膊：“你知道吗？那么多有经验你的前辈里，只有你预估准了凶手的下一步行为，而出现这种情况，最大的原因就是你是凶手。可是，偏生你压根没听出来人家领导对你的怀疑，还这是你应该做的——”

“那我们现在？”

“回家睡觉，明晚开会再说。”翟煦飞说完又轻轻捶了鹿聆一拳：“不愧是你！”

只有鹿聆一个人讪讪的摸着被翟煦飞打的位置，心中却是思虑重重——

杀人是需要很大的力气和勇气的。

鹿聆从来没想过凶手会是一个看起来瘦弱可欺的未成年，还是女孩？

这个发现是符合姚队的推论。

可是快递小哥反馈，张大勇死亡前后时间，小区没有进出陌生女孩的情况——

头像既然能在死者家里拍照，就说明不是假的。

当现在发现嫌疑人是女孩的证据和自己对嫌疑人力量和行为分析出现了一点点的疑惑，还是按证据指引工作方向吧。

——等等，那是不是说明，凶手在这个家里也拍了照片？

她在用这种方式，纪念自己的谋杀回忆？

自己应该把那个头像里面的人像和快递小哥说的三个人拉出来比对一下。

想到这里，鹿聆忽然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喂，是要回单位吗？”叶鹤珣的声音从路边传来。

鹿聆和翟煦飞循声望去——

叶鹤珣依然还在之前分别的地方，脸上平和淡定，扶了扶快要滑落的眼镜：“我刚好要去你们单位附近，捎你们过去？”

“——这个时间？”翟煦飞看看手机，已经十二点，谁会十二点刚好要去县局？

“好！”鹿聆已经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