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岁的女孩坐在湖边石头上吹风，阳光点亮湖水，微波荡漾，闪烁着粼粼的银光。

如镜的湖面映出她身后的景象：娇蛮的女童正悄悄靠近，她眼睛闪烁，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晨嫣的神情有着不属于她的年纪的平静。

她这位六妹妹想做什么呢？晨嫣垂着脑袋望湖面，心想：是要推我下水吗？

要是被推下去了，她就可以去爹爹、祖母面前装装可怜了吧……

还未想完，狗吠声传来，由低转高，快速靠近。

这狗叫起来好凶，晨嫣错愕转过头：她的妹妹被吓跑了，可她身后没有狗。

一片花落下，晨嫣回头，她的身边悄无声息来了一个少年。少年认真地注视着她，光落在他面上，便有超脱尘世之感。

“你是神仙吗？”晨嫣呆了一会儿，像是怕惊动了他，声音很轻很轻。

少年一愣，接着对着她笑，说：“我是裴洹。”

白鹭掠空飞，风吹梦轻摇。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天生凤命，将来会当皇后的。”

*

月光透过窗户，落成一地银霜，风穿过缝隙，带来凉意。晨嫣从梦中醒来，被这凉意激得一颤。

她许久未曾梦见过神仙，也许久未夜半惊醒过。

晨嫣捻起被子，闭目欲重新入睡，可不知为何，今夜分明无忧无思，却再难以入眠。

深夜，南安皇宫，圣旨上笔墨已干透，玉玺却迟迟未落下，许久，随着一声叹息，一切尘埃落定。

京城郊外茅草屋内，男子睁开双眼，坐起身，呆愣许久，才站起来走出屋子。

“洹洹，这深更半夜怎么起来了？”一人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声音里还带着困意：“在看天？”

“嗯，”裴洹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有些忧虑：“北斗暗沉，七星不通，恐怕这京城中的命格和运道，都要变一变了……”

他眼底未知的情绪弥漫：“还能改变么？”

命运的笔锋行云流水，处处是浓墨重彩，想从中添上几笔，或擦去几道，谈何容易。

*

清晨，丞相府。

铜镜里是一个极美的姑娘，细长眉，丹凤眼，鼻子颇有些挺，唇是薄的，唇形很漂亮，偏瘦。

眉妆很轻，眼妆瞧着用了些功夫，衬得一双眼睛细长勾人，桃红唇色，唇角微扬，眉间一朵桃花，平添三分妩媚。

晨嫣瞧着镜子中的自己，微微出神：昨夜失眠，如今上了妆，倒是看不出。

身旁为她着妆的婢女道：“姑娘用上这桃花妆，真真是如仙女下凡，美艳动人。”

仙女么？晨嫣轻笑一声，开口道：“洗了吧。”

婢女惊讶，不知自己何处说错了话，还未有所反应，姑娘的贴身侍女已经上前，为姑娘洗妆。

洗完妆后，晨嫣细细端详自己的容貌，其实差别不大，不过是十分的妩媚变作了八分，她漫不经心地想。

宋嬷嬷进屋，一眼瞧见晨嫣未施粉黛的面容，心中叹了口气。

生得这般祸国殃民的相貌也就罢了，毕竟姑娘的母亲便是极美。可偏偏不知为何眉梢眼角又多了一种妩媚，若自家姑娘想要坐上那位置，这相貌绝非好事。

老人家心中念头未完，一位小厮有些着急地走了进来，扬声：“姑娘，出事了。”

“阿叶，你怎么这样冲撞姑娘！”侍女有些生气，瞪着他。

“采云，”晨嫣轻声打断了身旁侍女，又柔声问道：“出何事了？”

阿叶定了定神，道：“陛下圣旨送到了大皇子处，公告也贴出来了，册封大皇子为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晨嫣脑中仿佛惊雷炸起，刚刚拿在手中把玩的翡翠凤钗已在地上粉身碎骨。身边的侍女也是面露错愕。

“继续。”晨嫣对愣住的阿叶道，声音却明显沉了几分。

“是，还有两个月就是大皇子……太子殿下的生辰，届时殿下入主东宫，街上百姓都说，这是陛下给太子殿下的十九岁生辰礼！”

晨嫣怔了好一会儿，听见阿叶最后一句，忍不住咬了咬唇。何止是送给太子殿下的生辰礼，皇上此举是给整个朝廷都送了份大礼。

大皇子中宫所出，才能德行没有一样不好，陛下却迟迟未立其为太子，如今圣旨一下，有些心思活络自作聪明的怕是要悔死了。

他们赌输了，你难道就赌赢了？晨嫣在心中对自己问道。

她是当朝苏丞相嫡长女，不提高贵的出身，极美的相貌和南安国第一才女之名，已让她成为京城各家子弟心中最出众的姑娘。

从六岁起，她就为成为皇后这个目标努力，一步都不敢错，如今已七个年头了。

“上妆。”方才一瞬的失态已是不该，晨嫣不愿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半分，平静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可她记得今日还要去司学府。

不慌不忙地上了妆，晨嫣带上屋内两个侍女采云采荷还有小厮阿叶将要出门，却被宋嬷嬷拉住了。

老人家因苍老眯着眼，缓缓道：“姑娘，今日不若同公主告假，先不去了。”

“嬷嬷莫要担心，晨嫣知晓轻重。”晨嫣明白她的担忧，安抚着老人。

见晨嫣坚持，宋嬷嬷只好道：“姑娘，切莫操之过急，徐徐图之方可得偿所愿。”

晨嫣尽数应下。

晨嫣出了屋子，径直往苏府大门而去，路上碰见了人。

“雯儿见过大姐姐，大姐姐妆安。”

晨嫣看了一眼向她行礼的姑娘，是苏府七姑娘，她的庶妹苏沐雯。

晨嫣点了点头，温声应道：“七妹妹秋安。”

到了司学府。晨嫣刚走进去，默公主元倾阳便拥了上来：“晨嫣，你今日来的迟啦，第一次见你来的这般晚呢。”

“嗯，公主见谅，”晨嫣含笑道：“路上有些事耽搁了一会儿。”

司学府其实就是皇家学堂，皇室公主和皇子们几乎都在这儿听夫子授课。

而晨嫣是默公主的伴读，默公主虽是中宫所出，身份尊贵，为人却是古灵精怪，纯朴大方，故而与晨嫣相处得很好。

“晨嫣，”默公主和晨嫣咬耳朵：“你在来的路上，有没有听说我皇兄的事啊？”

晨嫣顿时了然，这说的是封太子的事。毕竟能让默公主直接叫皇兄的，也就只有那位同样中宫所出，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元倾遐了。

“晨嫣不知大皇子殿下出了何事。”晨嫣见默公主跃跃欲试的样子，如了她的愿装作不知道。

“我父皇今日下了圣旨，册封我皇兄为太子，以后他就不是大皇子殿下，而是太子殿下啦。”默公主兴奋道。

“唔，难怪路上百姓们都推推搡搡，拥挤的很……”晨嫣假作沉思了一会，说道。

“公主，怎么了？”看着紧盯着自己的默公主，晨嫣疑惑地问。

默公主观察着晨嫣听了消息不动声色的样子，问：“晨嫣，你会不开心吗？”

晨嫣心中咯噔一声，还是笑着问：“公主，我为什么要不开心？”

“你和二皇兄、六皇兄关系好，如今皇兄做了太子，我以为你要不高兴呢。”默公主胸无城府，对着晨嫣也是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公主说笑了，太子之位哪是由我一个小女子同谁关系好便让谁当的，”晨嫣不慌不忙，神情恳切：“太子殿下品行出众，是百姓之福，晨嫣自然是为百姓高兴。”

元倾遐刚走进屋就听见了这段话，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晨嫣身上。

“嘻嘻，我就知道晨嫣你会这样说，夙兰就是整天想太多，居然说你……”默公主嘟囔道。

晨嫣明了，原来是公主身边人打小报告。

“呀，皇兄你来了！”看见元倾遐，默公主绕过晨嫣，欢快地小跑到元倾遐面前，晨嫣这才转过头。

只见屋子里多出来两位男子，左边那个眉目清俊，玉树临风，身着黑色锦衣的便是新太子元倾遐，而旁边那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则是韩国公府的小公爷韩舒。

晨嫣走上前，微微俯身行礼道：“太子殿下贵安，韩小公爷秋安。”

元倾遐眸光微闪，虚扶了晨嫣一把：“苏姑娘不必多礼。”

“就是啊晨嫣，你不用那么客气，毕竟有些没有教养的见到本公主都不知道行礼呢，你又做什么给人家问安？”默公主附和着元倾遐，瞥一眼韩舒，意有所指道。

韩舒收了笑，对默公主行了个礼：“参见公主，”说完便向着自己的座位而去，落座时明显有些不快。

“哎呀呀，韩小公爷，你怎么突然便知道给本公主行礼了？莫不是本公主的话让你知晓了自己平日失礼？”默公主笑道。

韩舒安静地坐着，并未搭理她。

“你呀，”元倾遐无奈地轻敲了一下默公主的额头，又看一眼晨嫣，也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默公主哼了一声，对晨嫣道：“韩舒这家伙平时对你态度不好，晨嫣你脾气好不计较，我可忍不了他，他是皇兄的伴读，你还是我的伴读呢！”

晨嫣微笑着安抚：“韩小公爷性情中人，对晨嫣应是并无恶意的，公主莫再生气了。”

“阳儿年纪小，玩心重，说话没轻没重，你别同她一般计较。”落座后，元倾遐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替默公主向韩舒道歉。

韩舒轻笑一声，对着元倾遐道：“殿下放心，我自然不会同小姑娘计较。”小姑娘又不耐打。

元倾遐又看了他几眼，确认他怒意尽消，才转过身去。

“晨嫣，你来得真早。”一位五官俊秀，年纪比元倾遐和韩舒都小的少年一进来，就冲到晨嫣面前，兴奋道。

“六皇兄，是你来得太晚了好不好？你总是这么晚！还有，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你是看不见吗？一进来就冲到晨嫣面前，是不是太过分了！”默公主不满道。

六皇子殿下元倾泠的母亲是宫中的贤妃娘娘，贤妃与皇后关系很好，所以他同元倾遐和默公主的关系很不错。

“我肯定是看到阳儿啦，我们阳儿这么美是不是？”元倾泠等把默公主哄高兴了，才道：“我今日来的这么晚是有原因的，你们看！”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石头，形状倒很是别致。

“哇，好特别的石头！六皇兄你从哪里找来的？”默公主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过去了。

“哪里捡的不重要，来，阳儿，这个给你，”元倾泠将其中一块石头放进默公主手中，又转过头去，将另一块石头塞进晨嫣手里：“晨嫣，这个送给你。”

晨嫣握着手中的石头，莫名感觉上面还有泥土没有清洗干净，下意识想要推拒，可看着眼前神情真诚的少年，还是笑着说了一句：“晨嫣多谢六殿下。”

“不，不用客气，”少年闹了个大红脸：“你喜欢就好。我要去恭喜皇兄了！”少年说完，冒冒失失地跑向元倾遐的座位。

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地，其余皇子公主纷纷到了。课上点名，只有二皇子元倾华不在，询问原因，也无人答得上来。

下学后，晨嫣与默公主一同离开司学府。

等看着默公主的软轿从视线离开后，晨嫣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结果却在路上遇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眼前的少年神态略显狼狈，晨嫣惊讶地瞧着他：“二皇子殿下，您怎么在这里？”她问道：“您今日为何未来听夫子授课？”

“我，我……”少年吞吞吐吐，似乎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口。

晨嫣凝神听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少年轻声道：“晨嫣，我怕你和我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