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过年了，既不用去司学府，也不必出门交际，晨嫣每日在院中，倒是难得的清闲。

晨嫣撑着头，盯着桌案上正煮着的茶的风炉，好似在发呆。

“姑娘在想什么？”宋嬷嬷瞧着自家姑娘的样子，笑着问。

晨嫣回神，坐直了身子，答道：“我记得哥哥的冠礼要到了，在想给哥哥送什么生辰礼物祝贺呢。”

宋嬷嬷想了想，点头：“大郎君的生辰是正月初九，确实是要到了，及冠可是大日子。那姑娘可有主意了？”

晨嫣摇摇头：“我记得小时候哥哥喜欢弹琴，本想着可以送一把琴，可是细想一番，好似哥哥回来以后从未弹过琴，除了东宫宴那日......”话说到这里，晨嫣不愿再提，叹了口气过去了。

宋嬷嬷微微出神：“老婆子我记得，当时夫人还在时，便时常教大郎君弹琴，可惜姑娘那时候年纪小，不喜欢琴，夫人也就没教您......”

“是啊，”晨嫣拿了几个茶杯，开始倒茶进去：“我从小就不怎么喜欢琴，和娘和哥哥都不一样......”

宋嬷嬷笑了：“姑娘与大郎君，都和夫人一样生得好看极了。”

晨嫣也笑：“这倒是托了娘亲的福，”她将倒的第一杯茶递给宋嬷嬷：“嬷嬷喝茶。”

茶杯刚递出去，阿叶走了进来：“姑娘，大郎君来了。”苏舟紧随其后走了过来。

“嗯？”晨嫣站起身，有些惊讶道：“哥哥今日倒有闲暇？”而后瞧见苏舟的模样，又微微皱眉：“这么冷的天，哥哥怎的也不知道撑把伞。”

苏舟估计是冒雪而来，发上肩上还有未融的雪花，他浅笑着摇摇头:“没事。”

晨嫣新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又让采云去取暖炉。

苏舟接过茶，对晨嫣道：“嫣嫣，哥哥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情告诉你。”

“哥哥且说，”晨嫣让采荷将糕点摆上，唤了苏舟坐下，便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可当苏舟一句话说完，她就不再平静了。

“你要自立门户？”晨嫣的神情有些不同以往的激动：“为何？”

苏舟沉默了一会儿，道：“嫣嫣，父亲不喜我，做这丞相府的大郎君不如自立门户。”

“那祖母呢？你不要祖母了吗？”晨嫣拉着苏舟的衣袖，声音有些可怜。

“嫣嫣，”苏舟握住晨嫣的手臂，神情认真：“哪怕自立门户，祖母也还是我的祖母，而你，永远是我的妹妹。”是他最重要的人。

“你胡说！”

晨嫣突然喊了一声，可看见苏舟愣住的表情，偏了偏头，收回自己抓着苏舟衣袖的手，胸口微微起伏，努力想要让自己平静下来。

“嫣嫣？”苏舟的眼神有些担心。

晨嫣安静了一会儿，才转过头，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糕点，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没事的，哥哥，”晨嫣抬头看苏舟，脸上极力扯出一个笑：“这糕点挺甜的，哥哥也吃几块吧。”

这副样子的晨嫣让苏舟如何放心，他看了一眼宋嬷嬷，点头示意，宋嬷嬷带着采云采荷便退出了屋子。

“嫣嫣，”苏舟放下暖炉站起来，走了一步到晨嫣身边，蹲下，想要看清楚晨嫣低着头的神情：“嫣嫣，告诉哥哥，刚才为何说哥哥胡说？”他想知道妹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刚才反应那么大。

“没有，哥哥，”晨嫣又咬了一口糕点，嚼了几下咽下去才道：“我刚才，刚才就是知道哥哥要自立门户，有些惊讶了。”

苏舟的手轻轻抬起晨嫣的脸，看见了她明显发红的眼睛，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嫣嫣，你是不是不希望哥哥自立门户？”

苏舟的手分明刚才是拿着暖炉的，可这才不过一会儿，如今落在晨嫣脸上，却是冰冰凉凉的，凉的晨嫣一哆嗦，泪在眼里打转。

“没关系，没关系，”晨嫣终于有些忍不住了：“你想要怎样便怎样，想走便走，不要我丢下我没关系，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嫣嫣......”苏舟瞧着晨嫣，觉得心口发疼：“哥哥从来没有想过不要你丢下你。”

晨嫣含着泪，听了这话却笑了 ：“没有不要我，对，你没有丢下我，七年前突然不见踪影的人不是你，是别人。”

苏舟想要去抓晨嫣的手，却被躲开，他喃喃道：“七年前，七年前是因为，父亲一直不喜我，却已经对你好了许多，还给了你新院子，我以为，以为我在府中没有什么用了，父亲不会为我谋前程，可你应该需要一个厉害的哥哥......”

晨嫣盯着苏舟，听了这一大段话，想起了当年，确实，父亲那时对她好了很多，府中的日子也好过了，不过却是因为......

晨嫣自嘲一笑。

苏舟已经有些明白晨嫣的想法，他有些慌张无措，晨嫣不让他抓手，他就不动，只焦急道：“嫣嫣，哥哥绝不是要抛弃你，只是父亲本就厌我碍了苏言的路，我如今呆在丞相府，于你于我都没有任何好处，你要是不相信，你可以与哥哥一起......”

“哥哥！”晨嫣打断了苏舟的话：“你想当丞相吗？”

苏舟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何突然说起这件事，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

晨嫣笑了一下，笑意不达眼底：“我忘记了，哥哥如今是武官，怎么会做丞相。”

“嫣嫣，”苏舟不理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晨嫣转过头不看他：“你要自立门户就立吧，父亲知道了吗？”

“不知道，”苏舟摇头：“我直接禀明给陛下了。”

晨嫣听了这话，并不意外，想到苏舟回府时那道时机十分恰当的圣旨，道：“每一次都这样，陛下倒是会配合你。”

苏舟沉默了一会儿：“陛下是个很好的皇帝。”

晨嫣“嗯”了一声：“哥哥要自立门户，祝你一切都顺利。”

苏舟站起身，认真道：“嫣嫣，哥哥的家永远也是你的家，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丞相府的话哥哥......”

“我不会，”晨嫣没给苏舟说完的机会，只平静看着他道：“哥哥，我不会像你一样只会逃，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我绝不放弃。”

苏舟看着晨嫣，只觉得她眼底的那一抹坚决，让他感觉到害怕：“嫣嫣，哥哥希望你开心。”

晨嫣没答话，她拿起茶杯，发现茶已凉，于是重新煮茶。

苏舟也坐下，看着晨嫣，两人分明离得很近，却又好似隔了好远。

没过几日就是除夕，宫中的除夕宴十分热闹。

晨嫣坐在位置上，看着桌上许多菜肴，并没有什么胃口，只倒了酒喝，宴席过半，她起身离席想去透透气。

今日的宴虽然人多热闹，可众人敬酒后大多都是回到自己席位上与家人一起，不会到处走，晨嫣也是闷着了，年年除夕如此，今年格外难熬。

她走在宫中的小道上，鼻尖微动，闻到了酒气。晨嫣往旁边看了看，看见了二皇子元倾华就站在离她不远处。他看着她，没有动作。

晨嫣想到了往年除夕，他总会在今日，送她一份小礼物，有时是副字，有时是对耳坠，仿佛全凭心情，毫无规律。

除夕送礼，也不知道是什么寓意。

晨嫣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二皇子殿下，”走至他近旁，方知酒气浓郁。

“晨嫣，”元倾华笑了笑：“今日除夕，你开心吗？”

这一句话，也是每年除夕他都会问她的，而每年这个问题的后面，还有一个问题。

“晨嫣，今年，你开心吗？”

晨嫣心中忽而有些酸涩，她选择避而不答：“殿下今日怎喝了这么多酒？”

她记得以往每一年，她从没有闻到过这样浓的酒气。

“今日母妃吹了风身子有些不适，”元倾华微笑道：“母妃先回去了，我可以多喝些酒，我早就想，喝多一点。”

晨嫣察觉不对：“殿下，您......”她抬起头，看见了元倾华泛着水光的眼睛：“您醉了。”

“是啊，我醉了，”元倾华还在笑：“我醉了，我喝了很多酒，我没有听母妃的话，因为我心里很难受，很难受。”

晨嫣看着他，不知为何，也难受了起来。

“晨嫣，你能扶我一下么？”元倾华很有礼貌地问：“我有些站不稳了。”

晨嫣伸出手，扶住了他：“殿下。”

元倾华很慢很慢地，将身体靠向晨嫣：“谢谢你，晨嫣。”

晨嫣没有应声。

元倾华继续说道：“每一年除夕，我都不高兴，因为过一年，少一年，”他终于靠到了晨嫣身上，声音很轻：“今年，是最后一年。”

晨嫣任他靠着，也将声音放轻了：“殿下，让人送您回去吧。”

“没关系，”元倾华道：“等酒气散了些，我能自己回去。”

晨嫣就这样站了好一会儿，又听见元倾华说：“我不该不甘心，我应该知足，我得到了很多......”

“我不该不甘心，我应该知足，我得到了很多......”

晨嫣听见第二遍时，才知道元倾华不是在与她说话，他重复了很多遍这段话，像是在背文章，像是努力在说服自己。

他说了多少遍，晨嫣就听了多少遍，可听再多遍，心中魔障还是窥不破。

二皇子殿下，又能否看的破呢？晨嫣不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元倾华停了下来，他的酒好像醒了，站直了身子。

晨嫣感受到他的变化，侧头看他：“二皇子殿下。”

元倾华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晨嫣：“晨嫣，除夕快乐，祝你以后每一年，都能开心。”

晨嫣接过，目送着元倾华离去。

她打开盒子，是空的。

元倾华走了一段路，抬眼看着天，晨嫣，从前每一年，都是你予我的恩赐，所以每一年除夕，都该送一份礼物道谢。今年送你的礼物，应该是你最想要的。

“我不该不甘心，我应该知足，我得到了很多......”

可是我心里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