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杨繁之的话，莫泽本往前递碗的手转了个方向，将粥给了苏舟。

苏舟接过，认真问道：“杨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杨繁之没看他，回答：“喝了它。”

苏舟愣住，不解道：“杨大人，如今小妹还......”

“收针时间还未到，”杨繁之视线落在了晨嫣的头部，盯着针道：“还来得及让苏中郎喝碗粥。”

苏舟：“......”没办法，既然人家杨太医都这么说了。他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将粥喝了下去，热粥入腹，突然一阵绞痛，苏舟这才发觉自己也一日未进食了。

苏舟很快喝完粥，看着杨繁之。

莫泽看着觉得没有自己什么事情了，又退下去了。

不一会儿，杨繁之开始收针。

晨嫣还昏迷着，杨繁之将晨嫣放下，起身将桌案上的粥拿过，勺子在粥里搅拌了一下，确定不烫了。

回到晨嫣床榻边，杨繁之将一块事先备好的帕巾放在晨嫣脖颈，取了一小勺粥，对着晨嫣喂进去，粥从晨嫣唇角过，流下湿了帕巾。

杨繁之再取一条锦帕，擦了擦晨嫣下颌处，将碗放在案上，左手取一根银针，右手放下勺子，将晨嫣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他又拿起勺子，一勺粥再次喂给晨嫣，左手银针扎进晨嫣锁骨下，晨嫣喉间一动，粥没有再流出来。

在场的苏舟和采云采荷松了口气。

就这样，一手喂粥，一手施针，半碗粥全都喂进去了。

杨繁之将空碗放下，开始收拾东西：“如此便好，以后我每日来一次为姑娘施针，明日也可先熬些汤药备着。”

“杨大人留步，小妹还有其他问题，”苏舟道。

杨繁之收药箱的手一顿：“苏中郎，若要处理外伤，下官并不......”

“不是外伤，”苏舟赶忙道，见杨繁之的视线转过来，继续说：“是女子的问题......”

杨繁之将银针什么都收好，去给晨嫣把脉，许久才道：“是有些麻烦，要好好调理，”想了想又道：“我开张方子，可按那方子先煎药。”

“多谢杨大人，”苏舟诚恳道谢。

杨繁之不应，准备起身去写药方，结果动作一顿，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手？他低头看去。

苏舟一直注意着杨繁之的动作，此时见他顿住，顺着看去，便发现躺在床上的晨嫣如今已半睁开眼睛，露在被外的一只手抓住了旁边杨繁之的手。

“嫣嫣？”苏舟赶紧上前去，可晨嫣看也不看他，眼睛只盯着杨繁之。

杨繁之本就侧低下头看着晨嫣，此时偏过头去，收回自己的手，没用多大力气，可晨嫣此刻全身无力，一下子让他挣脱开了。

晨嫣就那样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眼泪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沾湿了枕头。

“嫣嫣怎么了！”看见晨嫣哭了，苏舟有些慌张。

“疼，疼......”晨嫣有些委屈道。

这一声声，仿佛回到了昨日下着雨背着晨嫣的场景，苏舟觉得自己也痛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着急问道：“哪里疼？嫣嫣，哪里疼？”

身上的伤都上了药包扎好了，按理说不该疼到哭。

只听杨繁之在一旁淡声道：“别哭就不疼了。”

苏舟很快反应过来，是晨嫣脸上的伤，沾了泪水在发疼。连忙要拿帕子去给晨嫣擦眼泪。

晨嫣偏头，又一次抓住了杨繁之的手。

苏舟愣住。

杨繁之看着晨嫣，再一次收回了手。

晨嫣的眼泪不停歇。

杨繁之盯着晨嫣好一会儿，像是做好了什么心理准备，拿帕子擦掉了她的眼泪，又从药箱里拿了个小板子给晨嫣脸上的伤口扇风。

渐渐的，晨嫣的眼泪止住了，她看着杨繁之，笑了，可是一笑脸也疼，又不笑了，小心翼翼再次去触碰杨繁之的手。

这次杨繁之只低下头看了一眼，没再挣脱。

苏舟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明白了，神情有些复杂。

等到晨嫣脸上的泪痕都消失不见，杨繁之才收了小板：“我要走了，”他说话只看着晨嫣，明显是对着晨嫣说的。

晨嫣一下子有些委屈，嘴撇了撇，杨繁之道：“我明日再来。”

晨嫣暗下去的眸光又亮了起来。

杨繁之似觉得有趣，微微眯了眯眼睛。

“好看，”晨嫣笑意盈盈。

杨繁之起身，转头：“苏中郎，借一步说话。”

苏舟看一眼晨嫣，点头。

走到晨嫣看不见的地方，苏舟担心道：“杨大人，小妹这是......”

“目前看来是头部的伤影响了苏四姑娘的记忆和心智，过段时日通了淤血应当就恢复了，”杨繁之答道。

苏舟这才有些放心，可考虑到一些因素，还是道：“杨大人，可否请你帮个忙？”

杨繁之道：“苏中郎请直言。”

苏舟面色有些为难：“如今小妹的情况，留在丞相府我有些不放心，不知杨大人可否与我一同向陛下进言......”

杨繁之虽不太明白妹妹留在家里有什么不放心的，可这苏中郎对自己妹妹的在乎重视他也能看见，而且丞相府确实人太多了......

于是，在杨繁之的静养建议以及苏舟的一番对妹妹的关心自白下，陛下下旨，让苏四姑娘到苏中郎的宅邸“镜园”静养。

当天，苏舟便将晨嫣带到了镜园。

晨嫣去了镜园，苏丞相也顾不上在意，如今他身处芳林院，心中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苏夫人周蓉给他沏了一杯茶：“官人今日心事重重，可是忧心晨嫣？”

苏丞相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叹了口气：“晨嫣伤了脸，太医还说极有可能留疤，太子妃之位怎么会让一个面部有瑕的女子得到，可是命格又怎会出错？”

周蓉一向是不发表看法的，只温柔小意道：“官人不必烦心，如今事情还未有定论呢。”

苏丞相摇摇头：“我派人查了查，才知道是太子殿下在围猎场将晨嫣丢下，这让我如何能不多想？何况今日陛下都驾临了，太子殿下却没来，我担心，恐怕太子殿下真的对晨嫣无意，若是如此就难办了。”

周蓉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夫君，又倒了杯茶递过去。

苏丞相这次没接过，起身道：“今日府内事务多，蓉儿你也累了，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忧愁着离开了芳林院。

周蓉凝望着他的背影，知晓他是真的烦闷。

苏丞相离开不久，苏羽溪过来了，她四处张望了一下，疑惑道：“娘，爹爹不是来了吗？他人呢？”

周蓉道：“走了，你爹爹今日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苏羽溪坐下，想了想：“是因为苏晨嫣？也是，您说她是吃错什么药，分明不会骑射非要去围猎，要是好好待在家里哪里能出这种事？”

周蓉没附和她，只问道：“饿了吗？我让人传饭。”

次日早晨，杨繁之到了镜园，这处宅邸里人很少，主人少伺候的人也少，清净得很，来去也方便。

无人拦他，比在丞相府要自在一些。

到了晨嫣居住的房间，本以为她如今身子那么弱会在昏睡中，结果一去，发现晨嫣已醒了，坐在床榻上，孩子气地看着自己右脚腕上深入皮肉的齿痕窟窿，旁边有一团脏了的细布。

侍女不知去了何处，没有一个在屋里。

杨繁之走过去，神情严肃地盯着晨嫣。

晨嫣看到他，一下子笑得很开心，可看到他这样凶，又有些委屈，指着自己的脚腕：“丑。”

杨繁之顺着看过去，纤细漂亮的小脚，脚腕上的伤口异常显眼，皮肉都有些翻过来了，确实是丑的紧。

可是比起丑，杨繁之先想到的却是：这该有多疼？

他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姑娘家忍得住这种疼痛。

杨繁之又抬头，看见了晨嫣的脸，脸上的伤也是很严重。

房内梳妆台上并没有镜子，想来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什么样子。

凭借经验，杨繁之断定：这伤一定会留疤。

采云采荷是一起进来的，方才她们一人去让厨房熬汤煮粥，另一人去准备洗漱的东西，如今一道回来就瞧见这一幕。

采云急忙上前：“杨大人，您......”这是什么事？杨大人一个男人，怎么能看她们姑娘的脚？

杨繁之并不心虚，打开药箱，取出一条干净的细布，准备给晨嫣重新包扎。

采荷注意到晨嫣拆了细布的脚腕，拉住采云站到一旁，不打扰杨大人。

杨繁之在细布上包了药，蹲下对晨嫣道：“脚伸出来。”

晨嫣不情不愿地伸出脚。

杨繁之边缠边道：“不许再自己拆下来，听见了吗？”

晨嫣点点头。

终于缠好了，杨繁之起身，对采云采荷道：“给你们姑娘洗漱吧。”

一切弄好，苏舟过来了，身后莫泽端来了粥和药汤。

杨繁之先将粥给晨嫣，晨嫣乖乖喝了。

再将药汤递给她，这次晨嫣犹豫了，她拿着碗，却不喝。

杨繁之：“喝了它。”

晨嫣看着药汤愁眉苦脸：“好苦。”

杨繁之不管：“喝掉。”

苏舟看不下去，心软道：“嫣嫣，哥哥让人去拿蜜饯......”

晨嫣并不转头看他，只求助般盯着杨繁之。

杨大人铁石心肠：“你喝不喝？”

这一句配上如今杨大人的表情，晨嫣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乖乖将药喝掉了。

喝掉了药，杨繁之将苏舟派人拿来的蜜饯递过去，让晨嫣拿了一块。

晨嫣很高兴。

药刚喝下不久，晨嫣就有些困倦了，杨繁之道：“睡觉吧。”

晨嫣躺下了，却一直拉着杨繁之的衣袖：“不要走。”

杨繁之任她拉着，等晨嫣睡着，他轻轻将衣袖拉回，拿了银针开始给晨嫣施针。

完成后，杨繁之向苏舟告辞。

苏舟想起晨嫣临睡前说的“不要走”，有心挽留，可不知用什么理由，还是让人走了。

杨繁之走了，苏舟看着熟睡的晨嫣，他告假几日想陪着晨嫣，可晨嫣自醒来后对他几乎是视而不见，他不明白，心里却难受得很。

晨嫣这一睡，醒来已是午后，苏舟上前要去扶她，可晨嫣醒来便哭：“肚子疼，好疼！”

苏舟惊了。

杨繁之又被叫来了，迎接他的是手足无措的苏舟和哭成泪人的晨嫣。

杨繁之为晨嫣把完脉，道：“这药如今喝不得了，我再开张方子，她如今正是月事，淋了雨高热刚退，自是腹痛难忍。”

苏舟应下，见杨繁之开了方子好像又要走，可晨嫣还哭着，连忙道：“杨大人，小妹如今疼的厉害，您可有法子缓解？”

这边苏舟恳求，那边晨嫣哭着抓住他不让走，杨繁之有些头疼：“喝些热粥和红糖姜汤，再拿些热帕巾给她擦擦手擦擦脸吧......”

苏舟吩咐下去，可是一段时间过去，晨嫣依旧哭个不停。

苏舟心疼极了：“杨大人，您还有没有......”

杨繁之凝眉片刻，对晨嫣道：“特别痛？”

晨嫣瞪着泪眼点头。

杨繁之收拾东西：“我回去取个东西，很快回来。痛就把身子缩起来。”

言罢匆匆离去。

苏舟和晨嫣对视一眼，苏舟蹲下：“嫣嫣乖，咱们把身子缩起来，”又拿出帕子去擦晨嫣的眼泪，晨嫣怔怔地看着他，没躲开。

等杨繁之回来，晨嫣已是疼得冒冷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缩成一团，苏舟隔着被子环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见到杨繁之，苏舟马上起身，腿蹲了许久有些麻了，他没在意，连忙问：“杨大人，您的东西取来了么？”

杨繁之点头，走到晨嫣床榻旁，晨嫣看见他，勉力笑了笑，额间冷汗直流。

杨繁之将掌心的物件拿给晨嫣：“放在肚子上，躺下。”

苏舟瞧了一眼，是一块玉，看起来没怎么雕刻，表面光滑圆润。

晨嫣伸出手，颤抖地接过。

过了一会儿，晨嫣不再冒冷汗，神色好了很多。

苏舟松了口气，看着晨嫣又安稳睡了过去。

这次苏舟向杨繁之道谢，杨繁之没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