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之后,晨嫣发现太子殿下不再只唤她做“太子妃”,偶尔也唤她作“曚儿”,尤其是在床笫之间。
第一次听见时,晨嫣还恍惚一下,后来想起自己的字还算是殿下取的,殿下既然都能自然地这样唤她,她也当平静接受。
不过大多时候,殿下还是喊的太子妃,比如现在。
“今年围猎将至,太子妃要去么?”元倾遐像是随口一问。
晨嫣正要去灭灯,身子忽而僵住。
围猎。是啊,又是三月了。
没听见答话,元倾遐看过去,他的太子妃神情隐在灯下阴影处,看不分明。
未等元倾遐做出反应,晨嫣敛眸,只凭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臣妾不擅骑射,此次便不去了,在府里等殿下回来。”
她话说完就没有动作,像是在等人回复。元倾遐看她半晌,低声道:“不必熄灯,过来吧。”
晨嫣抬眸望去,话至唇边又觉无趣,道了声“是”,便朝元倾遐方向走。
她走得慢,元倾遐起身,几步行至她面前。
“殿下,”晨嫣看着太子。
元倾遐倾身,将她打横抱起。
“殿下,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晨嫣被抱至床边,语气带了些委婉的拒绝——今夜她情绪有异,担心坏了殿下的兴致。
元倾遐神情平常,手握住她右脚,褪了她半边罗袜,脚踝上几个疤痕登时显露出来。
“疼?”元倾遐指尖触到疤痕处。
晨嫣克制住自己想往后缩的动作,听见殿下的话,怔了一瞬,摇头:“早不疼了。”
元倾遐很轻很轻地抚过晨嫣脚踝,静默良久:“不想去,便不去吧。”
*
围猎开始,太子殿下离府。
太子府并未因此变得冷清,围猎第一日,方莞来了。
见到方莞,晨嫣还很惊讶:“郡主姐姐怎么没去围猎?”
方莞摆手:“每年围猎差不多,去不去都一样。何况猎场环境差,不如我在京城里待着舒服。”
晨嫣打量她,方莞跟自己不同,骑射是学得好的,每年围猎甚至能和她几位表哥一争高下,又受陛下宠爱,几乎每次都得最多的奖赏。
年年围猎如此,怎么今年就说环境差了?晨嫣思索,莫不是想留下来陪她吧?
接下来几日,方莞日日都到太子府来,证明了晨嫣的猜测。
有方莞陪着,日子倒是不无聊。
“哎,”这日方莞同晨嫣聊天,遗憾道:“可惜娇娇去了围猎,不然我们就可以一道出去喝茶了。”
晨嫣抿唇笑:“樱儿和初儿也都去了,郡主姐姐若觉得闷,现在去也不晚。”
方莞眼睛眨了眨:“嫣嫣别冤枉我,太子表哥不在,我来寻你都没阻碍,日日待在你这里就差住下了,哪里会觉得闷?就是觉得娇娇以往都不去围猎的,今年居然去了,意外罢了。”
晨嫣喝茶动作一顿,也浮出点疑惑来。
钟娇娇是位极其标准的闺秀,不擅长骑射,平日也不大出门,此番竟会去围猎,是令人惊讶。
“许是想去散散心吧。”晨嫣道了一句。
“散心?”方莞困惑。
晨嫣给她倒了杯茶,没往下说。
钟家四姑娘不过是庶出的姑娘,如今都与谢三郎君订了婚,钟娇娇身为钟家嫡女,及笄一年,婚事却依旧没有着落。只能说钟家在京城中已是笑话了。
待她围猎归来,晨嫣想着,该问问她,如今是个什么想法。
方莞年岁比钟娇娇还大一点,却因性子和身份的原因,活得潇洒,自是没有这种烦恼,晨嫣不打算同她说。
方莞没太在意,拿起晨嫣倒的茶喝了一口,悠然自得:“嫣嫣,我们明日出去玩吧!”
“两个人出去喝茶吗?”晨嫣拿方莞方才说的话取笑她。
方莞“嘶”一声:“两个人喝茶还是不美,让我想想……”晨嫣笑瞧着她:“郡主姐姐还能找到第三个人么?”
要一位跟她们都十分熟悉的人,这可难办。
方莞苦思好一会儿,晨嫣想着不逗她了,正要说她们两个去逛街就行,却见方莞瞳子一转,高兴道:“我知道可以找谁了。”
晨嫣惊讶:“嗯?”谁?
方莞却是保密模样,不说:“我得先去问问,一定把她拉出来,嫣嫣你今日早些休息,明日可别起晚了,等我来接你!”
还挺神秘……
晨嫣好笑道:“你几时见我起晚过?”算是应下了。
方莞在太子府用过晚膳才回去。
次日,晨嫣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
等方莞的马车到时,她已等得困了。
“嫣嫣!”方莞跳下马车:“等久了吧?快上来。”
她拉着晨嫣,边掀开车帘边道:“我方才劝了好久,才让倾阳表妹……”
后头的话,晨嫣几乎要听不清,因为她看见了马车内的少女。
相对沉默一瞬,晨嫣才笑道:“郡主姐姐说的,原来是默公主殿下。”
“是啊,倾阳表妹这次刚好没去围猎,我看她待在宫里也闷,就想着带她一起出来玩,”方莞道。
默公主见到晨嫣,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好一会儿,才喊了声:“皇嫂。”
三人坐下,方莞看看这个,瞧瞧那个,自然开口:“倾阳表妹,嫣嫣,一会儿你们想先去哪里?”
晨嫣:“我都可以。”
默公主看了晨嫣一眼,又盯着方莞,神情有点复杂:“莞表姐,你这样叫皇嫂,会不会不合规矩。”
方莞愣了一下,笑出来:“规矩不规矩的我不知道,不过要是像倾阳表妹你这样叫嫣嫣,我感觉还挺别扭,嗯……”她望向晨嫣:“嫣嫣允许我这样叫,皇帝舅舅也不会责骂我,难道太子表哥在意这个规矩么?”
“我觉得,应当是不在意的,”晨嫣微笑,缓缓开口。
“那就得了,”方莞接着道:“我记得倾阳表妹你以前也是叫的嫣嫣的名字,如今这样叫,会不会觉得奇怪?”
默公主一言不发。
等马车行过一段距离,她开口,应的是方莞前一个问题:“我从前出宫,都是和皇兄一起,几乎没逛过街,去哪里莞表姐决定就好。”
方莞:“那今天带你好好玩。”
宫里的东西是顶好的,与宫里相比,外头看见的衣裳饰品就差了些,好在街上新奇玩意儿多,默公主看得走不动道儿。
晨嫣拿七巧板给默公主,默公主拼成只狐狸;方莞拿了个鲁班锁,自己捣鼓半天拆不开,又递给默公主,两人一起研究,没拆开,最后眼巴巴看着晨嫣。
晨嫣接过,手指一拧一推,木块就散在手心。
默公主凑上来,盯着晨嫣手上的木块,还是不解:“这是怎么弄的?”
晨嫣又给她拼了回去,再示范一遍。
默公主看懂了,自己试了一次,成功拆开。
“晨嫣我会了,谢谢你!”默公主高兴道,话出口,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又唤回从前的称呼。
“不用谢,”晨嫣仿若不觉,微笑道:“是公主聪明。”
方莞站在旁边,眼睛都弯起来。
“接下来我们去喝茶听戏吧!”方莞道:“近日京城里出了新戏,听说很不错。”
到一家茶馆,三人落座,台上戏刚开始。
“我们运气不错,”方莞笑道:“正好听听是哪个故事。”
默公主没在这种地方听过戏,好奇:“一般是唱的什么?”
“都有可能,”晨嫣道:“家国大义,或是儿女情长。”
“咦?”方莞听了一会儿:“这故事从来没听过。”
晨嫣也凝神,确实没听过。
默公主倒是不疑惑,坊间的戏她都没听过,故而只认真听起来。
一听就入了神,茶都忘记喝。
这出新戏,讲的是一权贵目无王法,欲强夺一女子,只因那女子的家人不屈服,就丧心病狂灭人满门,还嫁祸于匪徒贼人,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故事。
戏唱至尾声,那家人遭受此等不公,却无处申冤,权贵依旧贵不可言,作威作福。
可悲可叹。
戏结束,晨嫣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就放下,茶已凉,甚难入口。
方莞让人添了新茶,道:“这什么戏,听得人难受得紧,真是……”
“就没个好结局么?”默公主眉头都皱起来:“好歹说那权贵被惩罚,下大狱,砍头!怎么有这种人,居然因为这种事情就杀人全家。”
“公主莫要生气,”晨嫣安抚道:“戏文都是编造的,别当真。”
默公主嘟囔:“编的也不编个好结局。”
茶馆另一边,一男子身着灰色麻衣,垂眼盯着桌面,手指在杯上摩挲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边人唤他:“大人,这出戏下官第一次听就觉得古怪,您觉得呢?可是跟您一直查的……”
男子低声:“打草惊蛇。”
那人正色:“大人,这出戏并非我们做的。”
“我知,”男子吐出一个字:“查。”
“已经问过戏班老板,大人,说是有一人出了大价钱让他们唱戏,问是谁,都不知道。您说打草惊蛇,可要下官去把这戏拦了?”
男子静默半晌,开口:“不是坏事,戏继续唱。”他放下茶杯,起身:“该收网了。”
晨嫣正继续安慰默公主,抬眼望去,见着个人,目光一顿。
若说哪里吸引了她的注意,大抵是那人的相貌,过于冷了。他一步一步走至茶馆门口,眼皮始终垂着,将“目中无人”四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嗯?”默公主也看过去,惊讶了:“那不是沈大人吗?”
晨嫣看她:“沈大人?”
默公主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他没穿官服,穿这么普通,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理寺卿沈大人。”沈大人的相貌气质都很有辨识度,默公主觉得自己应当不会认错。
方莞本还不知道这么个男人有什么好看的,结果听默公主道出身份,也惊讶:“是苏羽溪前段日子穷追不舍的那位?我还好奇他长什么样呢。”
晨嫣轻咳一声。
默公主在宫中对这些一无所知,闻言也是好奇:“苏六姑娘?”她往晨嫣那边看一眼,又兴致勃勃跟方莞打听:“怎么说?苏六姑娘喜欢沈大人?”
“好像就喜欢了一段时日,现在不喜欢了……”方莞也是道听途说来的,不确定:“当时闹挺大,老往大理寺跑。”
“……她眼光真奇怪,沈大人那副模样我看着都冷,她居然还喜欢……”
晨嫣在一旁看着她们,插不进话。
等两人互相分享完,天都要黑了,默公主:“我该回宫了。”
方莞:“还没吃晚膳,吃完再回去吧?”
出来玩一天,要回去默公主也是不舍,当即便道:“好,去哪里吃?”
“去太子府,”方莞笑看着晨嫣:“太子府的厨子我这几日都见识过了,做的菜可好吃。”
听见这话,晨嫣也笑了:“行,那就随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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