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外逛了半日,晨嫣有些疲累,没等到元倾遐回府便已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想来夜已深,才隐约听见有人回房。
晨嫣翻了个身,来人动作便更轻。窸窸窣窣一阵,殿下躺在了她身侧。
晨嫣仿佛感觉被人抱住了。
*
四月过后,天气渐热。
自那日街上殿下匆匆离去,晨嫣总觉得殿下藏着心事,具体表现为夜里睡不安稳。
有几次晨嫣因为被抱得太紧醒过来,能看见月光透过窗照在殿下面上,眉是凝着的。
晨嫣窥不明白。
不过她也睡不好,每年天热时她都食欲不佳,吃不好,夜里醒来的次数就越多。
半月过去,她眼下竟有了浅浅的青。
晨嫣不言,元倾遐也长了眼。
这日用晚膳时,元倾遐看着晨嫣,提出建议:“近来天热心浮,不如在屋内点些熏香?”
本来元倾遐不说,晨嫣也打算找医师配些助眠安神的药草,如今殿下先提了,晨嫣点头赞成。
“本宫记得太子妃那次在明光寺似乎得了一盒檀香,”元倾遐想起来,随意道:“佛门之物常能静心,也可试试。”
晨嫣愣了一下,殿下开口,她自然应下来。
了明大师送的檀香形状精致,晨嫣左看右看,竟觉不好下手。
最后轻刮了边角,放进香炉。
封闭的空间里,檀香入鼻,晨嫣的心绪反而更加不宁——若非殿下要求,她本不想点檀香。
这檀香与记忆中的重合,侵扰她的心神。
晨嫣有些睡不着。
她闭上眼睛,暗暗思量:闻得多了,总能习惯。
晨嫣没睡安稳,元倾遐却是很快睡着了,他做了梦。
*
提到佛寺,总令人想起古刹幽静,庄严肃穆。
京城中的寺是不同的,因其处于那极尽繁华之地,人来人往中,被红尘沾染似也不能避免。
寺中后山远离尘嚣,石阶曲折而上,山花烂漫。
少女垂着眸走上石阶,对那开得正好的花视若无物。
“苏小施主又来了,”正给药草浇水的小和尚远远瞧见她,给周围拔杂草的同伴提醒。
“咦?”小和尚们纷纷停下手头的事情,起身看去。
那是丞相府的四姑娘,凡是见过她的没有不记得她的,何况她是常客,每逢心绪不佳便会来此散心。
少女瞧着不过十一、二岁,步子小,走至近前还费了些时间。
她走过来,就看见几个小和尚站得直直的,跟她打招呼。
她习以为常,本是沉着一张脸,见到人也收了不高兴的表情,只是出声带着丝藏不住的娇矜:“我随便走走,你们不必管我。”
她人生的美,这语气也不讨人厌。
浇水的小和尚知她心情不佳,道:“苏小施主来得巧,您平日喜欢瞧的那片盘龙参,今日正好开花了。”
少女神情一顿。
她知道小和尚说的是什么,这有一处石桌,她散心累了便会在那歇歇脚。后山种了一大片药草,石桌旁正是盘龙参。
她并非喜欢,只是歇脚时实在没什么好瞧,只好盯着那片盘龙参发呆。小和尚看她瞧得多,误以为她喜欢。
解释麻烦,说来她确实也没见过盘龙参开花,是件新鲜事,便道:“那我看看它的花长什么样。”
“这……”少女走到桌旁,瞧见那粉色小花盘旋而上,愣了下,颇有些惊异:“这花怎么别扭成这样?”
此言一出,一片花似同时颤了一下。
本以为开花能讨她欢心,到头来却招了嫌弃。
“盘龙参的花就是这样的,”小和尚解释。
“哦,”少女没在意,又扫了两眼,便如对一路的野花般,视而不见了。
小和尚见她兴致不高,又看这花似乎变得萎靡,连忙给花浇了点水。
少女坐下,发起呆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小和尚们齐齐唤了一声“太子殿下”,她回过神,却没理会,只盯着盘龙参。
来人到她身边,声音温柔,语气带笑:“又闹脾气了?”
少女不回他话。
“这片盘龙参开花了?”来人见她不应,也不恼,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了一声:“还挺别致。”
“你若喜欢,我在东宫给你种一片好不好?省的你心情不好,还要跑这么远过来瞧……”
他话不停,没人应声都能聊下去,少女听他越说越偏,实在忍不住打断:“殿下忙的很,不用费心理会我,东宫的地皮金贵,我也去不得,”说着似又起了些火气,她不愿表现出来,径直起身:“我回去了。”
“哎……”那人跟上:“我已知错了,这次跟几位大人议事,不让人打扰,谁知下头人头脑也不知变通……下次我定然嘱咐好凌千,绝不晾着你好不好?”
少女步子未停,听了这话冷着的脸倒是缓了些。
她又走几步,忽觉有异,低下头,发现裙角被一枝盘龙参给挂住了。
她停住。
其实只要她稍稍用力,就可将裙子与那药草分离,可她偏偏不动,只看着。
旁边那身份极尊贵之人便蹲下,为她理了裙角。他许是刚从前殿过来,身上还沾了殿中檀香,垂首间,眼尾一点泪痣若隐若现。
他一双手对待少女的裙子是轻的,对待药草却无顾虑。
分离过程,药草的根不甚被拔出一些,疼得撕心裂肺。
世人只道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无人在乎这生于寺中的药草。
万物有灵,佛门之地更能养灵。可它终究不是菩提,在晨钟暮鼓的熏陶下也无法窥破得道。
它只是一株误入佛门,未经点化的盘龙参,沾了红尘浊气,便想挂住少女裙角,得她一刻停留,一瞬目光——她总不看它。
这代价巨大。
“殿下,”少女唤了一声。
她身前之人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嗯?”
少女喃喃开口:“它很疼。”话刚出口,她神情迷茫,似是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
半睡半醒间,晨嫣忽然感觉腕处一阵疼。
睁眼望去,身侧殿下一只手紧紧握住她,且越来越用力。
“殿下,”晨嫣试着挣开,无果。忍耐一会儿,实在忍耐不得,只得低声唤:“殿下……”
殿下似是魇住,迟迟未醒。
晨嫣又试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推他:“殿下……”
元倾遐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是一片雾。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地,身边的声音与梦中重合,又牵出一点疼来。
晨嫣见他醒来,长出一口气,微微转了转手腕。
元倾遐没放开手。缓了一阵,他很慢地转过身,声音有些干:“你……叫我什么?”
晨嫣愣了愣,这算什么问题?
“殿下?”殿下的语气不似往常,仿佛多了恐惧。她怀疑殿下是做了噩梦还没清醒,试探地问了一句:“可要臣妾去点灯?”
元倾遐没应她这句,松了手,整个身体却缠住身侧的人。
“以后不要燃檀香了,换沉香吧。”
晨嫣被他缠得几乎要喘不上气,忽然听见这正合她心意的话,怔愣一会儿,随即便听见殿下浅淡的呼吸,他似是又睡着了。
如今夜已过半,晨嫣困意袭来,也睡了过去。
次日,元倾遐醒来,头有些疼。
梦境光怪陆离,他忘了大半,唯有那不甘、痛苦残存,仿佛亲历。
当真怪异得很。
夜半似乎醒过一次,也不知是不是梦境。
这日过后,太子府常燃沉香,晨嫣不知殿下感受如何,反正她没怎么再在夜半醒来。
元倾遐从宫中回来,在书房待了许久——他处理事务或考虑事情时便会在此。
君为在他旁边。
殿下这段时日的变化他最清楚不过。上次殿下与太史令密聊过后,情绪便有些不对,好些日子才调整过来。
自那之后,殿下处理事务时的态度便不同,似乎更加慎重,对自己的要求也越发严格。
元倾遐将案上的折子看过,提笔补上批注。
最后一笔落下,留下一个墨点,他动作一顿。
他未曾告诉旁人,那日怪梦后,每次写字见着滴溅出来的墨点,他总有心惊之感。
这太荒谬,他强迫自己忽视。
愣过后,他又想到今日在宫中父皇说的事。
邻国齐国国君病重,齐太子野心甚巨,该有所准备。
只是这人选……
思量片刻,他回神,问君为:“太子妃在府中么?”
晨嫣满心疑惑到了书房,刚成婚时她常到书房来。因那时殿下总待在书房,在她睡下才回房,她便常备下宵夜给殿下送来。
可后来殿下回得越发早,她就少来了,便是殿下有话,也会等回房再说,几乎没有让人叫她过来的。
看来不是小事。
“殿下唤妾臣妾过来可是有何事吩咐?”晨嫣规矩行礼。
元倾遐抬眼望着她,他的太子妃总是聪慧的。沉吟一会儿,他开口:“惠敏姑姑今年身子不大好,办夏日宴太过操劳,只是姑姑又舍不下这热闹。今日父皇的意思是,或许可以换个人办夏日宴。”
今年春末长公主病了一场,到如今还时时觉得疲累,晨嫣早有猜测长公主府今年该是办不了夏日宴了。
只是她没料到……
晨嫣了然太子殿下言下之意:“殿下想在太子府办夏日宴?”
元倾遐注视着她:“本宫无想法。夏日宴规模宏大,应量力而行,太子妃觉得呢?”若是在太子府办宴,女主人可就要张罗太多事情,元倾遐知道他的太子妃聪明能干,但她到底年纪尚小,还未办过宴会。
殿下说无想法,可若真的无想法,根本不必问她意见,晨嫣想着,殿下到底是希望她揽下此事的,只是忧心她能力有限办不好。
凡事总有初次,晨嫣倒不慌张。身为太子妃,也总要展现些能力。
思考过后,晨嫣应下:“臣妾愿意试试。”
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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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似梦非梦(晨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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