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不过是天边滚过几声闷雷，继而乌云便如泼墨般自天际蔓延开来，那云色极其怪异，非黑非灰，似是一种淤血凝固后的紫褐，沉沉的压着整个西兆城的上空，风席卷而来，将树枝吹得咯吱作响，雨点砸下来，如千万颗冰冷的弹丸，带着某种报复性的狠厉，整个城市被打得啪啪作响，街面顷刻积满了水。

明明是正午时分，却昏暗如暮。闪电如蛛网般撕裂天际，一道未熄，一道又起，青紫色的电光在云间疯狂窜动，映照着整个城市，黑白交替，感觉像世界末日。忽然间有一个看不清是什么的长条身影在闪电中穿梭，速度飞快，随着闪电在云中来回舞动，翻滚，像是撒开欢的孩子似的，一刻也不消停。

半个小时之后，像是能量耗尽，动作慢慢停下来，一点点销声匿迹，闪电和雷声如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随之消失，一道橙光刺破乌云洒下，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正值春日的西兆城，发生这样的天气 本习以为常，乌云散去，阳光高照，大家一如既往的该干嘛干嘛就是，只是这次，有点意外，大家变得躁动不安，各种社交app一下子炸开了锅，视频，留言满天飞。

第二天，川都城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第三天，渝城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第四天，宜鄣城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第五天，

......

在渝城翠峦之间，有一处地方，山间风过有痕，山中有平缓的石阶，旁边有小溪自山头而下，如银链垂天，植物繁茂，常年云雾缭绕，沿石阶而上半山腰，可看到影影绰绰的木质房屋立于山顶，年代久远，却一派肃然。山腰上一道古朴的石门立于前，上面写着“正阳”二字，此乃天心城非常有名的道派，游客常年人流不息，而今天大门紧闭，旁边立着一个指示牌，写着：道观维修，游客禁止入内。

......

此时一间非常现代化的办公室里，几张桌子，一桌一台电脑，旁边堆着各种资料，屏幕亮着，桌前坐着办公人员，个个表情庄重，快速的敲击着键盘，再往里走就是一张可十人开会的会议桌，只见首位坐着一个人，年约莫六旬。他身形清瘦，一袭青灰道袍虽已洗得泛白，却依旧纤尘不染，霜白的发髻用一根桃木簪随意挽起，眉宇间竖纹被挤的极深，澄澈清明的眼睛里透着狐狸般的狡黠，明明一身道谷仙风，偏长了一副狡猾精明的长相。

此人正是正阳派第三十三代掌门，九玄道长

他的正前方一面大液晶屏上正在播着一些画面，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寂静的办公间里却格外的突兀。

“看到了吗？云里刚刚飞过去的那一长串黑影。”

“我的妈呀，我刚拍到了，这是传说的龙吗？”

“我艹，我艹，这黑影是个什么东西？”

“这一定就是龙，你看那黑影游动的样子，跟龙一模一样。”

. 每个视频里面都拍到了前几日天空异常的画面，类似龙形的黑影，在云层里面快速移动。

视频滚动式的播放，直到循环到了第三遍，九玄道长才想起关闭屏幕，只见他一手扶额，一手手指随意的敲击着会议桌，满脸愁容，内心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眼见约定将近，他只是想安安稳稳的度过最后这段时光，怎么就那么难？

......

六百年前，人皇一统天下继位为帝，有一日做了一个梦，梦中离奇怪异，梦见龙吸收了天地灵气，腾云渡劫后幻化成人，自命为真命天子，喜得民心，携民众欲杀之而篡位，帝大恐。一连几日均同一梦境，人皇终日惴惴不安，于是找到刘朝温，问他可有解法？刘朝温罗盘一卦，称只要斩断所有灵脉，即可解之。于任命他为国师，全权处理此事。刘朝温不辱帝命，带人怒斩99条灵脉，毁世间灵气。而准备斩断秦龙山这最后一条灵脉之时，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气象变幻之快让刘朝温等人措手不及，猝不及防，损失惨重，只得退后百里，异象才恢复平静，可只要进入百里之内，依然会狂风大作，他深知再下去只怕会死于非命，于是退出秦龙山，撤回明都，禀告于人皇，当晚一模糊身影入人皇梦境，两人一番商谈，于是有了一个约定，六百年内，断天路，封業都，人不见妖鬼，动物不可成精，人皇也须遵守自己的承诺，不再摧毁灵脉，于是契约成为。自此世间稳，人们安居乐业，人间一片祥和。

虽说这契约达成，可人皇还是心有余悸，于是听从刘朝温的建言，成立清天鉴，招揽全国异能人士，对全国又仔细排查一遍，凡是还在偷偷修炼欲成精的，一律斩杀，名曰保一方百姓安全无虞，实则是担心有些漏网之鱼，修炼成人断了他帝王之位。几代叠换，传至现在，已有五百七十年，清天鉴也改名为特调处。

而现在特调处的负责人就是第三十三代天阳派掌门九玄道长。

九玄道长本对这个工作很是满意，因为他接手的时候，早就一片祥和，每天最多的工作就是来办公室打个卯，然后悠悠然的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在他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到他卸任，结果天不遂他愿。

这几年下面都像商量好似的，各地都出现了一些奇怪之事，譬如某个地方的石头长得越来越像一个人，眼见就要从石头里面逃出来，譬如某个地方的湖突然出现了一个绿岛，远远望去好像一个龟在河面饮水，譬如某个城市的雷电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譬如月满之时看到远处人影来回走动，走近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太多太多的事件接连发生，让原本清闲的特调处一下子忙碌了起来。

九玄的内心隐隐不安，按说时间未到，动物是不敢成精的，妖魂鬼怪亦是不敢现世，可现在却在慢慢的发生改变，各方蠢蠢欲动，崭露头角，而上头也发了一份命令，要求他们一旦发现直接诛杀。

这刚消停了没多久，今天就收到了上头的一顿斥骂，骂他们特调处都是吃干饭的，第一天出现异象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警觉，结果任由事情发展到现在，好在官方新闻一直在压着，并未发酵，仅仅人们在私下议论，并未造成大面积恐慌。

压力给了特调处，被骂完还要他们把屁股擦干净，既然这东西未打招呼就跑出来霍霍人间，一道诛杀令摆在九玄面前，让他甚是无奈，心里把祖宗十八代各骂了一遍才将将解恨。

带着不满的情绪，九玄站起来，冲着外面喊道：“现在都谁回来了？”

只见一个少年从电脑桌前起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匆匆赶过来，弯腰示意，然后把文件递给九玄，小心翼翼的道：“现在就只有空若道长回来了，其他的还未回归。”

九玄扫了一眼这个文件，再扫一眼眼前这个少年发现面生的很，如果不是他跑过来递交资料，只怕九玄一直都未发现他的存在。

九玄道长拿出领导的派头，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新来的？”

这少年一听是问自己，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回道：“我，我昨天来的。”

“叫什么？”

“李元宝。”

听到少年的回答，九玄一怔，睫毛微微一颤，眼里面闪过一道不明的意味，随即恢复了正常，走过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好好干，去把空若叫过来吧。”

“何事，老狐狸”只见低沉带着冷僻的声音突兀的从九玄身后传来，吓得九玄一个激灵。

空若不知什么时间已在他的身后，他身高挺拔，体型健硕，利落寸发将他的眉骨和下颚线清晰勾勒，眉眼间流动着与生俱来的凌冽英气，就是气质太过冷冽倔强，没一点圆滑，加上那种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的冷酷样，只差没贴个“生人勿进”的牌子了。

“空若你这个不肖徒，都说了不许喊我老狐狸，我只是长的有点老而已，可不是老狐狸。”

人家明明也就五百多岁，在狐狸精的年纪里顶多算个中年，咋个在你嘴里面就成老狐狸了，九玄不满意的叫嚣着，胡须被吹得一动一动的，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对于空若这个徒弟，九玄是打心眼的喜爱的，空若只有五六岁时，跟随父母来天阳派求签问事，那天九玄刚好无事在道派转悠，自空若闯入九玄的眼睛里的那一刻，看到空若那清澈明亮的眼睛，仿佛置身于璀璨星空，九玄就认定了此人悟性极高，在道修上一定有所突破，于是想了一大堆理由准备说服空若的父母，让这孩子拜入他门下，结果他刚说了一句要收他为徒，这对夫妻连给他说服的机会都没有，听到免除孩子一切衣食住行等费用，甚至到一定时间还有钱赚，不带一丁点犹豫，直接点头同意，孩子扔给九玄，一句交代都没有，俩人开开心心的下山去了。

留下九玄拉着六岁的空若在风中凌乱，哭笑不得。

都说父母爱子为之极其深远，空若父母的做法着实让九玄惊掉下巴，实为不解。而六岁的空若，倔强的强忍着眼圈里的眼泪，不让掉下来，久久的望着父母下山的方向，直到九玄实在是腿麻难忍催促了几番，才决然的扭头转身，转身的那一刻，泪才划过脸庞，被他嫌弃又用力的擦掉，以至于脸都微微泛红。

这些都被旁边的九玄看在眼里，看着这孩子倔强又隐忍的样子着实让他心里一疼。

九玄深深的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白捡了一个让人心疼的孩子，还是该哭泣以后要过上又要当师父又要当爹的日子。

好在空若虽六岁，心智却较成熟，应该是上面有两个哥哥的缘故，自己完全可以照顾自己，悟性极高，又吃苦耐劳，甚是让九玄喜欢。只是唯一让九玄头疼的就是这孩子不爱讲话，属于三脚还踹不出一个P的人，实在让他着急。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自己又喜又爱的孩子，真养成个榆木疙瘩可还行，于是九玄使出浑身解数，每天以逗空若为乐，不管是喜怒哀乐只要让这孩子情绪有所波动，九玄就觉得自己这一天神清气爽，小有成就，刚开始的空若毕竟是个孩子，哪经受过这些，每每都会被九玄逗的气鼓鼓的走开，留九玄独自乐开怀，随着空若越来越大，定力越来越强，九玄发现他那些招数完全没用，不管他怎么做，空若都无动于衷，时不时的还会噎他两句，倒是让他自己像个小丑似的唱独角戏，直接败下阵来，真真是岂有此理。

后来九玄总结了一下，不是他的法子不对，问题出在空若身上，就像现在，明明义正词辞的说过不许叫他老狐狸，还家伙还死性不改，果然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空若并未理会九玄的抗议，拿起桌上的文件，发现上面画的是一份图纸，图上上空写着秦龙山，上面有几个地方被红色记号笔标注出来，格外醒目。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什么，标注出来的这几个位置只怕与前几天出来疯玩的那位有关。

九玄见空若已经把注意力放在文件上，自己再这么诉说着不满好像有点有失掌门的身份，于是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办公室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这一安静倒让九玄整的颇为尴尬，轻咳两声，神色恢复正常，说道：“标注的这几个地方，就是这家伙有可能藏身的地方，这次闹这么大的动静，上头已经下了死令。”

“蛟龙？”空若皱了皱眉头，带着疑惑问道。

“视频里面这家伙只是黑影，并未露出真身，加上我观之天象，应是蛟龙，可惜了，赶在这节骨眼上化成蛟龙，这么多年的努力只怕要全废了。”

“杀了？”

“上头要龙丹，这是命令。”九玄叹气，叹他们自己，也叹这个刚化身的蛟龙。

空若眉头锁的更重，浑身都充斥着更冰冷的气息，九玄感受到空若此时应该是很愤怒，他何尝不是，这几年上头的做法着实有点过分，都知道动物想要修炼成精少则几百年，多则千年，甚是不易，又不是干了滥杀无辜的事情，何至于一定要赶尽杀绝。真怕空若一时愤慨扭头走了，赶紧解释道：“那个，你也知道，我们怎么说也是有五险一金的公职人员，拿人钱财就要替人消灾嘛，上头交代的事情，我们当然要尽力办好了。”

“那是你”

“是是，我这个徒弟啊就是有仁者之心，看不得师父备受煎熬，替师父出征，这片孝心让为师着实感动，你说我要不要哭他个三天三夜，来昭告你的用心良苦？”

九玄一把鼻涕一把泪装模作样的，生怕这小子真的撂挑子不干了。

“......”

空若不想理会师父的狂轰乱炸，挑了挑眉，平平淡淡的说道：“照顾好小白。老狐狸”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等等，他刚刚又喊了什么？这不孝徒弟，小王八羔子，还真是又臭又硬。

“空若你这个小兔崽子，再叫我老狐狸，我就把小白宰了炖狗肉吃，老子是狐狸，可老子不是老狐狸。”九玄气呼呼的嚷嚷道，眼看空若已走远，忙把声音提高几倍冲着空若即将消失的背影大喊道“臭小子，注意安全啊。”

喊完又开始抱怨着刚才的不满，骂骂咧咧的回到最里面的领导办公室思考人生去了。完全没注意刚那个叫李元宝的少年，一直在他俩旁边，听着他俩的对话。

那少年表情从疑惑、到吃惊、最后再到惊恐，他都听到了什么炸裂信息，这九玄道长竟是个，是个狐狸...狐狸精？狐狸精不都是女的吗？可道长明明是男的。

这少年三观差点碎一地，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就那么呆在那里，表情比哭还难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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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