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昭十分的不高兴。
但是她也知道这怪不得自己手下的弟兄。
皇城仿效前朝,建的是四平八稳,可终究在规模上扩大了不少,在这星海一般的昌都,一块砖头砸下来都能砸到个世家大族的天子脚下,要找到戏家的宅邸实在是太难了。
雁昭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哪怕再不高兴,她也没有迁怒于人,只是冷冷地瞪了那小兵一眼,对戏洵说道,“笑够了?”
戏洵深吸了一口气,对那小兵说道,“我的人在外面,跟他走就是。”
轻描淡写而又理直气壮地使唤着雁昭的亲兵。
雁昭没拦,小兵得了她的默许,利落地下去了。
“.....倒真是不见外。”雁昭掩饰一般地拿起茶杯,说道。
“一家人何须计较这么多。”戏洵给自己倒满,又拿着茶壶看着她。
雁昭这才发现自己的杯子是空的。
她脸皮也是厚,放下,仿佛刚喝完一般,老神在在地让他倒茶。
“先生今天过来,只是为了送个带路的?”她挑眉道。
“也不尽然,”戏洵说道,“只是听到了将军的烦恼,想来为将军解决一二。”
“哦?”雁昭说道,“我有何烦恼可言?”
“这嘛,”戏洵老神在在地说道,“将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都说来听听。”雁昭饶有兴味地说道。
“将军府塌了,将军想必对幕后之人会有些好奇。”戏洵说道,“不过昌都这么大,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根本不作他想,是以,这是个幌子。”
“可某的家可是切实地被炸了。”雁昭说道,“某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吧?”
“这个也是。”戏洵说道,“所以真话嘛,”他放下茶杯,敲了敲杯沿,“将军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哈,好,”雁昭站起来说道,“那么,先生是让某送你,还是分道扬镳,自己回去?”
“堂堂将军,没有马车?”戏洵挑眉。
“这个嘛.....”雁昭耸耸肩,“不如先生先去看看。”
.......
戏洵看着停放在客栈后院,据说是将军府唯一剩下的马车,嘴角抽了抽。
这辆马车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四壁上污迹斑斑,有血迹,还有泥泞飞溅的痕迹,那上面甚至还有一些箭痕。
“你确定这是将军府上唯一的马车?”戏洵感觉自己快吐了,想也知道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倒也不是。”雁昭看出了他的不适,将他拉离马车周边,往大堂走去,“这辆车原是用来搬运辎重的,你家那小厮见了之后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用,愣是把我的行李搬到你坐过来的那辆车上运走了。”
那个天字第一号大蠢货!!!!!
戏洵扶额,装在这辆车里的东西能干净到哪去?转头他那辆车还要不要了?
“我知道先生嫌弃我等军旅之人。”雁昭神色淡了淡,垂下眼睛,“可那真是我们最后一辆车了。”
她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解释,然而戏洵的心却抽痛起来。
雁门撤退,血战玉门,说起来简单,期间经历过多少战斗,多少命悬一线的危机,常人难以想象,而她也从未说过一星半点。
她不说,可那辆马车却并未保持沉默。
“......”戏洵沉默半晌,“平时你们怎么行动?”
“我们骑马。”雁昭立刻答道,快的仿佛之前黯然的她只是自己的错觉。
.....难道真的是错觉?
戏洵不擅骑马,折腾了许久才勉强坐在马上,雁昭笑笑,并不多作言语,只骑了另一匹马,配合他的速度,和他并肩而行。
“先生,不用那么紧张。”她悠哉游哉地说道,“太紧张容易惊到马。”
“你倒是娴熟。”戏洵白了她一眼,随即想到——这人确实是草原上长大的狼崽子。
“那是自然,”雁昭索性翻过身,躺在马背上,说道,“某记事起就已经待在马背上了。”
“那你....”戏洵看了看她的马,“这不是从小跟着你的马吧?”
“嗯,乌夜在雁门撤退那会就失散了,”雁昭说道,“不知道在哪里,也再没见过它。”
“......抱歉。”戏洵说道。
“没什么好道歉的,”反而雁昭不怎么在意,“乌夜跟我一样狡猾,我让它先溜,它不一定会死。”
“草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戏洵又问道。
“你没读过诗吗?”雁昭反问他,“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戏洵接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雁昭说道,“只不过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戏洵问道。
“草原的边缘是雪山。”雁昭说道,“写这首诗的人,没有把雪山写进去。”
戏洵没说话,半晌,他叹道,“我还没见过雪。”
“先生没见过雪?”雁昭惊异地问他。
“我家的事你应该也知道。”戏洵说道,“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戏家是出了名的短命,这个短命的家族又偏偏经常出情种和天才,所以即使如此,亦然苟成了百年世族。
然而即使如此,到了戏洵这一代,也着实有些遭不住了。
戏洵的父亲英年早逝,妻子也早早随他而去,所有人都觉得戏洵活不过20岁......
但他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背井离乡,在南国长大,南方温暖,自然好过的很。”戏洵弯了弯嘴角,说道。
“是吗,”雁昭说道,“那一定很孤独吧。”
“.......”戏洵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你父亲若是跟你一道去了南方,定然不会死的这么早,”雁昭说道,“虽然你活了下来,然而就剩你一人,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戏洵愣了片刻,尔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道,“阿昭。”
“嗯?”雁昭疑惑地看着他。
“我现在有点觉得,”戏洵悠悠地说道,“遇见你像是一件好事了。”
“哪有。”雁昭一笑,“我可是天大的灾星。”
“我倒不这么觉得。”戏洵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一枚小箭从暗处射了出来,命中了戏洵所骑的马臀部。
马顿时受惊,一个跳跃,便将戏洵从马上甩了下来。
“小心!”雁昭眼疾手快,立刻翻身下马,接住了戏洵,同时腰间套马索甩出,套在惊马的脖子上,一只手将戏洵扶起,另一只手紧抓着绳索不放。
惊马挣扎了几下,顿时套马索便在雁昭的手腕上勒出红痕。
“阿昭!”戏洵站稳,便看到她手上的红痕,急急换道。
“不用担心。”雁昭安慰他,训斥后面那帮被突变吓到的士兵,“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是,是。”后面的人总算反应过来,下马帮忙牵制住了惊马,一场骚乱这才平息下来。
戏洵让被惊马踩坏摊位的摊主去他家里索赔,眼尖的看到几个趁着人群悄悄离开的士兵。
他装作没看见,和雁昭共乘一骑,这才回到了府里。
“你派人去调查了?”他问道。
“自然。”雁昭说道。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戏洵摇了摇头,“你的人不适合做这些。”
“追踪罢了。”雁昭说道。“先生有没有受伤?”
“没有。”戏洵说道,“只是头有点晕。”
“那就好好休息吧。”雁昭笑了笑,“先生可有为我准备住的地方?”
“那是当然。”戏洵说道,“早就给你收拾出来了,梧桐,带将军去剑楼。”
“是。”侍女上前,行了个礼,“请将军随我来。”
“走吧。”雁昭点点头。
戏家是百年的世家,底蕴不小,府邸也不小。
早在旨意下达后,戏洵便将宅邸中的一处院落收拾了出来,正好给雁昭住进去。
这处院落宽敞简洁,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却胜在干净舒适,很得雁昭的意。
雁昭转了一圈,问道,“我的东西呢?”
“已经送到了府门口,”梧桐说道,“正在往这边送。”
“嗯。”雁昭点了点头,说道,“烧点水,你们家主休息,我顺便洗个澡。”
“是。”梧桐行礼,退出剑楼,很快便叫人烧好了水。送了过来。
看来是戏洵之前多有交待,让她这么一个天降来客也能受到如此礼遇。
雁昭很是受用,洗了个澡之后,破例换下了戎装,穿了一身交领襦裙。
戏洵洗了个澡,又休息了一阵,来到剑楼时,看到的便是一身襦裙的雁昭懒洋洋地躺在树下的藤椅上看书的情景。
这时倒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子了。
戏洵在心里感叹道。
“先生,好好说说,”雁昭的视线从书上移开,似笑非笑地看向戏洵,“你我之前素昧平生,先生便对我的喜好知之甚详,先生....该不会暗恋某许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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