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陆明霜准备停当,离开洞府。
唯恐被探知到灵力,她将气息掩藏到几近于无,仅靠敏捷的身法和对地形的熟悉悄然融入夜色,寂静无声地,逐渐接近易无疆的房间。
两天下来,她大抵摸清了易无疆的作息。
作为未来魔尊,他着实太过懈怠。看不到半点野心,对享乐的要求却高于陆明霜见过的所有人。
每日至少换五六次衣裳,件件看着都价值不菲。晨起雷打不动地采集竹露,除却灵茶,宗门供应的灵食一口不碰,却愿意花几个时辰钓些不含灵力的小鱼,在火上烤了吃。
他每日采集的露水必会烹煮两壶灵茶,一壶在早上出门前,一壶在饭后,用小泥炉煨着,一直饮到睡前。
晨间时间紧迫,少有时机等到易无疆离开。
晚上这次,才是下毒的良机。
陆明霜对身手绝对自信,只要易无疆中间稍有离开,哪怕一息不到,她就有把握将毒药倒入茶壶。
她藏身在树丛中,隔着一段距离,耐心监视着易无疆。
正堂之内,易无疆煮好了茶,斜靠在坐榻上看书。
他似是看入了迷,窗上映着的人影手指不停,书页翻动很快。
万籁俱寂,孤月升空。
陆明霜似入定般一动不动。
很快就要到午夜了。
易无疆慵懒起身,缓慢走向卧室,解开外袍衣带。
他准备入睡了。
陆明霜想,易无疆绝不喝陈茶,今晚只怕没机会下毒了。
却突然瞥到远方一抹人影,沿着小路正在靠近易无疆洞府。
看身形,应当是个女人。
众所周知晴雪峰人烟稀少,她却像怕被人瞧见,一路净走在树荫遮蔽下,还不住地左右张望。
什么人会夜访易无疆,还偷偷摸摸不想被人看到?
陆明霜本要打道回府,见状心生疑窦,又伏身继续观望。
神秘访客缓缓来到院子外,举手叩响门扉。
当当——当——
易无疆闻声一顿,歪头想了下,便抓起刚解开的外袍披在身上,去院子里开门。
就是现在!!
这便是她苦等的良机。
陆明霜一跃而出身形如电,飞快越过小溪,来到卧房后窗外。
她指尖微挑,掀开一道窗缝——
易无疆打开大门。
陆明霜飞快推了下窗,借着间隙翻进了室内。
前门,易无疆借月色看清访客面容,不由挑了下眉。
女子生的很美,眉目柔淡婉约,身姿更似细柳扶风,纤弱而优雅。月色下,她的白衣微微闪着银光,有种超凡脱俗的气韵。
她见到易无疆,眼眸忽地一亮:“山——”
“——山上风急。”易无疆突然打断她,转而举手相邀,“到里面暖和一下再说。”
说话时,他的耳朵细微动了下,嘴角凝起笑意。
“我……”
“这边请。”
来访女子有些意外,可是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易无疆扯住袖子,不容分说拉进了房内。
这时,陆明霜已经矮身摸到茶壶边,取出装有毒药的小瓶。
瓶里是她偷偷收集来的露水,蚀心反复浸泡过,毒性更胜前次。即使毒不死易无疆,也能让他受严重内伤,修为减损。
陆明霜神色冷肃,内心有一丝大战前的兴奋,动作却很稳。
她小心将壶盖移开一道细缝,正准备倾倒——
突然听到易无疆与那女子才寒暄了一句,居然就拉着人家径直向房里走来!
他平时总懒洋洋的,这会儿却行动力惊人,脚步火急火燎,简直快的像赶着投胎!
转眼他们就穿过院子,将要推开房门。
陆明霜神色陡变,动作却极为灵敏,见势不好已然收起毒药,将茶壶复原,接着一滚身,来到卧房窗下。
一切在瞬间完成,这时易无疆刚进入正堂,来到泥炉前为访客斟茶。
今天出师不利只能先撤,早晚毒死你。
陆明霜暗骂了句,准备翻窗从原路逃走。
她轻轻推了下窗子,却没推动。
怎么会?
她分明留下机关,窗子不可能自动合拢,却偏偏打不开了。
难道在不知情的时候,她也触发了某种机关,或是结界?
陆明霜立刻意识到事情有变。
而墙的另一侧,易无疆殷勤邀请那女子落座。坐榻的位置斜对卧房,窗下这片可谓一览无余。
陆明霜无暇和窗户较劲,情急之下一闪身,钻进唯一的藏身之处——垂下帐幔的床榻。
偏生这么巧,她还没松一口气,又听那女子迟疑道:“我……我头很疼……”
易无疆无比热心地说:“到底吹了冷风,很难缓解。若师姐不介意,不如去里面床上歇歇吧?”
陆明霜:“???”
歇你个鬼啊老色批!
这么明显的占便宜那个师姐不会看不出来吧?拜托你介意一下啊喂!
你们别过来啊!啊啊啊啊啊!!
可惜她的心声并不能阻止什么,易无疆已经搀着女子迈入卧房,直奔床榻而来——
横竖不过一死,陆明霜闭了闭眼,一把掀起床帐。
“……呀!”
来访女子忍不住尖叫,又立刻捂紧嘴巴。
六目相对,房间里陷入诡异的沉默。
陆明霜认出女子名叫柳意,是医药堂孟洵长老的弟子。
陆明霜没受过严重的伤,很少往医药堂跑,和柳意不过是点头之交,但她依稀记得……柳意也是妖族出身。
莫非柳意是易无疆的内应?
柳意来归海剑宗比陆明霜早得多,恐怕有一百对年了,这一百年里她都做了什么?
陆明霜疑虑重重,眼眸也随之转冷,虽然还坐在床上,头发也有些凌乱,气势却突然很有攻击性。
而这些被柳意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解读。
她木头似的愣了半晌,突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抽出衣袖,脸色也由白转红,很快整张脸都成了煮熟的螃蟹。
“我……”柳意手足无措道,“我……我不知道你们是这种关系,我没想打扰的!”
她哀怨瞪了易无疆一眼,想爆发却又不敢,一跺脚问:“我、我……要不我先走吧!”
脚却没动,直到看见易无疆轻微地点头,柳意才飞也似地跑出门。
陆明霜再不通人情世故,这会儿也看出些端倪。
柳意的反应,不像什么内应,倒像拈酸吃醋。
或许她和易无疆有旧情,深夜来访本想重温鸳梦,结果一掀帐子看到了……
陆明霜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好像成了捉奸在床的那个“奸”。
她瞳孔震动,忍不住问易无疆:“你不追上去解释吗?柳师姐好像误会了。”
易无疆保持目送柳意离开的姿势,冲着虚空摆了摆手,才转过身来:“不急。比起那个——”
说着,他突然靠近。
陆明霜一凛,但易无疆却在床边好整以暇地蹲了下来,手托下巴仰视着她,眸色深晦:“我现在更好奇,小师姐为什么在我床上。”
“阮师姐让我关照你嘛……”陆明霜理不直但气壮,“这几天山上风急,我就想……试试你的被子够不够厚。对,就是这样!”
“是么?”易无疆失笑,突然倾身向前问道,“那小师姐试出什么结果来了?”
第一次与易无疆面对面靠的这么近,讲话时发丝的翕动,睫毛颤抖,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挤进眼帘。
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
陆明霜忽然感到一丝气闷。
她生硬绕过易无疆,跳下床道:“被子挺好的,应该冻不死你。”
便作势要走,身后易无疆拖着长音叫:“小师姐——”
陆明霜脚步一顿:“什么?”
“多谢师姐关心。不过我在窗户上弄了点小把戏,寻常的风吹不动,屋子里想来也不会冷。
”
糟糕!
看来易无疆不但清楚她潜进房间,对她的路线也一清二楚,难怪窗子会莫名打不开。
她这次被抓了个正着,日后易无疆防备更重,也就更难下手了。
陆明霜心下慌乱,匆匆说了句”那很好“,便落荒而逃。
她一走,易无疆笑容随之转淡。
这般不讲理的入侵,易山之主从未体验过,尊严遭受了极大挑衅。
况且,陆明霜还从他这里拿走一样东西——
易无疆淡淡扫过衣架,他前两天换下来的鹤羽挂坠,随意丢在上面,现在却不见了。
易无疆微微皱眉。
归海剑宗的得意弟子,教养是狗教的吗?就算爱慕他也不能偷男子衣物吧?
哪里有半点名门正派的样子?妖都看不过眼!
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茶壶上,凑过去闻了一下,果然找到一抹淡的不能再淡的气息。
陆明霜动茶壶干什么?
她看上去还没有疯到要偷他口水……难道说,是想暗中给他下些不入流的□□?!
倒是有这种可能。
天啊,她也太下作了。
易无疆眼底渐渐泛起血红。
作为一只有洁癖的妖,他不喜欢喝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种玩法太过了。
可要是就这么杀了陆明霜,又太轻松了,没有把她这几天的骚扰还回去。总有一口气憋在喉头,提不起来,又咽不下去。
易无疆手指微动,茶壶瞬间被碾为齑粉。
他又挥手布下几道禁制,渐渐有了想法。
倒不如……让这把火烧的更旺再当头浇灭。
等陆明霜对他痴迷成狂无法自拔,再戳破她的妄想,让她颜面扫地无地自容,然后再杀掉。
好像更有意思。
易无疆满意地笑了。
**
陆明霜回到洞府,已然整顿好挫败的心情。
下毒本就是辅助,毒不了也可以杀易无疆,她还有她的剑。
虽然从易无疆的表现看,他很可能隐藏了修为,但剑修越阶挑战很正常。
哪怕他是元婴,陆明霜也不会畏惧。
假如……柳意敢从中作梗,那就一起杀掉。
陆明霜手指拨动鹤羽坠上的绒毛,安慰自己说,这次也不算没收获。
贼不走空……啊呸,才不是贼,是正道的光!
她胡思乱想着,眼皮越发沉重,无意识间便已睡了过去。
然后,她又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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