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就是我们归海剑宗的门服啊……”
怎么一见这衣服,温和俊美的少年,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林竞风十分纳闷:“易小友,你认识这衣裳?你从前见过穿这身衣服的人?”
别是结过仇吧?
他心里暗暗嘀咕。
“林兄是说,所有归海剑宗的人,都穿绣浪花纹的衣服?”
易无疆蓦地收手,所有情绪一并消融在浅笑中,“你别误会,其实在我幼年还没化出人形时,曾被几个修士救过。他们顺手救下我便御剑离开了,名字也没留,这么多年过去,我唯一记得的,便是其中一人袖口处,也是林兄这般的浪花纹。”
林竞风松了口气:“原来如此!那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恩人袖口纹路,是同我一样的灰色,还是玄纹,青纹?”
“这个嘛……”易无疆迟疑。
林竞风热心道:“我之所以问,是因为在我们宗门,只有内门弟子以上,才能穿白底浪花纹的门服。又以颜色作区分,普通内门弟子用青纹,长老亲传弟子用玄纹,长老则是灰纹,只有掌门一人,是白衣白纹。”
“要是知道颜色,找起来可能更容易。”他又安慰易无疆,“嗐,时隔多年,你记不住也正常。”
易无疆扑闪了下长睫,表情无辜。
看不出来,梦里那女修,还是个长老。
不过既是预知梦,不知多少年以后才发生,她如今倒未必是长老。
不管怎样,她总是要去归海剑宗的,进去慢慢找,不怕找不到。
那边,林竞风还在分析:“……掌门和长老不轻易出山,像我这种一直在外的,是极少数。况且到了长老这一级,多半有更合用的法袍,通常不太穿门服。你那位恩人,多半是出门做任务的弟子。”
“不过啊,”他挠挠头,“你说你当初未化人形,那弟子只是随手救下一只鹤,恐怕也不记得了吧。”
要是易无疆以现在这副美艳惑人的样貌出现,救他的人只怕一辈子忘不了。
可换成一只鸟……就是再好看,那也只是鸟啊。
而且,鹤的幼鸟看着好像和鸭子差不多吧。
林竞风偷偷看易无疆一眼,不太能把这妖孽的脸安到小鸭子身上。
易无疆不知林竞风思路已经偏到姥姥家,淡道:“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至少我会永记心底。”
林竞风对少年好感更上一层,想了想,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要不然……”
“咳,其实呢,我这回出山前答应掌门,要寻个合适的弟子,收为亲传。可事情一桩接一桩,后来我就给忘了,这眼看该回去了……”
林呵呵一笑,“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我刚才就琢磨,不如你拜我为师,跟我回剑宗。你可以找你的恩人,我也好跟掌门交差。”
美美的双赢。
易无疆有些犹豫:“可我毕竟是妖,习惯闲云野鹤的生活,从无师承,也没被管束过。”
他不立刻应下,林竞风反而认为有戏。
越是上心越会慎重。
正经买东西,谁不讨价还价几轮呢。
林竞风拍着易无疆肩膀,亲切地说:“你放心好了,宗门之前也不是没有收妖为徒的先例。我身为宝器堂长老,负责为门派收集法宝灵材,十天有九天都不在山上。我的徒弟当然跟着我,也不会受拘束。”
见还不能说动易无疆,林竞风干脆道:“说实话,师徒关系,那只是给外人看的。你我一见如故,私底下完全可以当兄弟处嘛,你就帮兄弟这个忙——”
“不行。”易无疆推开林竞风,矜持地摇了摇手指,“除非——”
“你我互为师徒。”
便是虚与委蛇,纸糊的师徒关系,堂堂易山之主也不能让剑修占了便宜。
“互为师徒,还能这样嘛……”
林竞风语塞,但他回想了下,确实没有哪条门规禁止互拜师徒,大概写门规的人也想不出这么骚的操作。
林竞风豁然明朗:“还是年轻人思路开阔啊!好,就互为师徒!”
晴空万里,凉风习习,二人击掌为誓,顺利解决了人/妖生大事。
林竞风在墓坑旁设坛打醮,引渡亡魂后,转身对易无疆说:“可以回去了。”
易无疆点头。
林竞风也点头。
都没有迈步。
易无疆:“那……走啊?”总不会指望他带路吧。
林竞风不自然地笑:“说的是,可是……怎么走呢?”
这片海迷障重重,他是被猪妖弄晕带上岛的,根本不认路啊。
易无疆笑容一滞,“你不是剑修么,先御剑飞出去……”
“不成。”林竞风当即否定,“刚才炸山,灵气都耗尽了,打坐调息三五日才能恢复!”
他理直气壮反问,“不然我干嘛不用灵气挖坟?”
易无疆:“……”亏他以为是人族某种矫情的规矩。
“我说,”林竞风眼珠一转,“我虽然暂时不能飞,但易老弟你是鸟啊,你要是能飞出去,不如载我——”
“不可能!想都别想!”他不是鸟,更不可能给人当坐骑。
易无疆暗磨后槽牙。
难怪林竞风收徒那么热心,原来还打着这个主意。
他真是找了个好师父!
**
云径山凝露峰。
归海剑宗学堂。
“……昔衡光师祖观雪,感天地之博大,造化之神奇。纵峰巅一片落雪,融化为水,蒸腾为汽,水汇江河,汽飘万里,最终亦可汇入海洋。师祖顿悟,大道唯一,殊途同归,故自创一派,名为归海。”
台上,一把胡子的康乐平长老正侃侃而谈。
台下,陆明霜临窗端坐,姿态乖巧,眼神却逐渐涣散迷离。
她极擅剑道,修为增进可谓一日千里,法术丹符也不差,往往第一次学,就好像知道该怎么做。
唯独论道这门课进展龟速,学了几年,还停在入门班。
因为她实在不懂,既然殊途同归,各自守各自的道,不好吗?
偏偏这些人又要争来争去,总想证明自家的道统比别家的更高明。
有浪费嘴皮子的功夫,不如专心练剑。
如果你的剑天下第一强,还有谁敢不认可你的道。
陆明霜的思绪越飘越远。
“陆明霜——”
突然有人叫她,却是康长老发难,“你来说说,‘玉山新解’今年又增添了什么内容啊?”
陆明霜茫然起身:“……?”
玉山……什么?
康长老打定主意杀她锐气,见到陆明霜一脸迷茫,冷笑着转开脸,坚决不给提示。
后排,杜怀思低声问姬啸:“……陆师姐别是走神了吧,要不给她传个纸条?”
被打败后跃升陆明霜头号迷弟的姬啸:“别多此一举,这么简单的问题,陆师姐就算不听课也能答出来!”
因为修为高听得一清二楚的陆明霜:“……”
唉。
她默默叹气。
倒不怕惩罚,康长老只是外表严厉,最多让她滚去面壁思过。
虽然有点丢脸,但陆明霜也不是非常在意面子。
只是有点心疼面壁的时间,明明可以用来练剑啊!
“嗯……我……”
当当当——
陆明霜正想承认自己没在听,门突然被敲了三下,阮南星推开门,笑眯眯地说,“康长老,掌门有事,临时跟您借一下陆师妹。”
康乐平虽然不想轻易放过陆明霜,但阮南星是掌门得意弟子,她以掌门名义要人,康长老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他捻捻胡子,没好气地对陆明霜说:“去吧,下次再考你!”
陆明霜一出门,便冲阮南星抱拳:“多谢师姐救我,我练剑去了!”
“哎哎——”阮南星眼疾手快拉住她,“你不会以为,我是假意搬出师父来给你解围吧?”
“掌门真要找我?”陆明霜眼眸一亮,“是我师父——”
“不是,”阮南星摇头,解释道,“是宝器堂林师叔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徒弟。”
“哦……”
陆明霜眼里小小的火苗骤然熄灭,无精打采道,“林师叔收徒,掌门师叔叫我过去做什么?”
阮南星唤出飞剑,“上来。边走边说。”
原来,林竞风刚刚回山,又被掌门安排了新任务,急着要走。
偏偏他新收的弟子体质柔脆,一路奔波回到宗门,已是极限。
林竞风有要务在身,不好把徒弟带在身边,只能让他留在宗门。而宝器堂一贯事务繁多,几名师兄师姐各有各的忙,都很难抽空照看小师弟。
“师父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你一人在晴雪峰也是寂寞,不如让小师弟也住过去,跟你做个伴儿。”
“你们是亲传弟子里入门最晚的两个,”阮南星笑意盈盈,“明霜,你这回真正当师姐了,开心吗?”
“不开心!”陆明霜面色大变。
从她记事以来,晴雪峰便是属于师父、师兄和她的,不需要任何人插进来。
这还不算什么,更要紧的是,她没日没夜的练剑,哪有功夫带孩子。
不尽快成长起来,以后怎么应对易无疆。
陆明霜转头要走,“我没空。我拒绝。我没空带小孩。”
阮南星早有预料,拉住她说:“什么带孩子,乱七八糟的!师弟都已经筑基了,那么高的个子,日常饮食起居,根本用不着你操心!而且——”
她面容一肃,“这件事,师父已经决定了。喏,大殿到了,你是想自己过去和小师弟见面,还是想让我师父用威压逼你?”
掌门萧碧城可是炼虚修士,陆明霜才金丹,还远远对抗不了。
胳膊终是拧不过大腿。
陆明霜木着脸跳下飞剑,老大不情愿:“事先说好,就见一面,别的事可不要推给我。”
阮南星笑着跟上,“你啊现在不情愿,等见着小师弟,说不定还不舍得让他走呢。”
陆明霜皱眉,觉得阮南星可能疯了:“我为什么不舍得?”
阮南星抱住她胳膊,推她向前走,在耳边小声说:“师弟可是绝世美男,恐怕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不等陆明霜反驳,阮南星对大殿里高声宣布:“师父,林师叔,我把明霜带来了!”
殿中几人同时回首。
陆明霜迈过门槛,正正对上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恰似百尺寒潭,微漾涟漪,多情却似总无情。
对面也看到了陆明霜,长睫扑簌,眼角欲滴泪痣也跟着一颤,直颤到人心里去。
陆明霜脚步一顿,呼吸蓦然收紧,白日昭昭却如浸寒冰。
师叔林竞风在旁笑道:“好久不见。明霜,这是我新收的弟子,易无疆。”
易无疆。
陆明霜默默咀嚼这几个字,下意识握紧阮南星的手臂:“他是该来晴雪峰……”
阮南星没听清:“什么?”
陆明霜抿唇,目光死死盯着易无疆:“除了我身边,他哪儿也别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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