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肃静,下人们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喘。
夫人忽然病了,竟无一人知晓,还是大人下值后才发现的。
这几日当值的下人全都受了罚,贴身照顾夫人的几个婢女更是被直接发卖了出去,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夫人到现在还未醒,宫里的太医已经来了两回了,大人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水,整个主院无人敢在这时候触大人的霉头,连走路都垫着脚,生怕发出半点响声。
太医令捏了把山羊须:“大人宽心,夫人只是受了些许风寒,不是什么大碍。”
谢杞安朝他看了眼,嗓音沙哑:“那为何还不醒?”
曹墨道:“病里本就贪睡,夫人这阵子气血又有不足,这才一直昏睡不醒,不过至多今晚一定能醒过来。”
他信誓旦旦给了保证,堂堂一介太医令,若是连风寒都判断失误就太说不过去了。
谢杞安没说信还是不信,只略点了点头,摆手让他出去。
曹墨犹豫了下:“下官另有事要同大人说。”
待从里屋出来,四下无人之处,他低声问道:“大人,圣上龙体已经恢复了五成,余下的药还要继续么?”
谢杞安凤目微微敛了下,方才的那点温和之色刹那间消失殆尽,眼底尽是凉薄之色:“继续。”
他薄唇微启,语气轻飘地像是鞋面吹落的尘土:“圣上要一直康健下去。”
曹墨头皮紧绷,后脊一阵发麻,他这一把老骨头折不折腾也就这样了,可曹家上上下下百余口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谢杞安手里握着,他不敢抵抗。
圣上表面康健,内里其实已经被蛀空了,随时可能倒下去,可只要谢杞安不点头,这口气便能一直吊着。
如今朝中大臣关于立嗣一事争执不断,但立还是不立,又或是立谁,都在谢杞安一念之间。
曹墨躬下身:“下官会看着办的。”
里屋,烛光葳蕤。
宋时薇模糊间感觉有人凑近,想要睁眼看看,眼皮却犹如千钧,怎么抬也抬不起来。
她闭着眼轻唤了一声:“青禾。”
“奴婢在这儿。”
宋时薇轻轻喘了下,气息不稳,嗓音也有几分凝滞:“扶我起来。”
她说完,等了片刻,被人扶了起来,托住她腰背的手掌宽厚修长,不是女子的手。
宋时薇歪靠在对方身上,眸子微微睁开些:“大人。”
谢杞安:“你病了。”
宋时薇自然知道自己的状况,她想退开些,奈何身上无力,连抬一抬手都费劲,只好这么靠着:“大人放开妾身,若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谢杞安恍若未闻,吩咐下人:“将药端来。”
期间,青禾替她简单擦拭了下脖颈手臂,喂了半杯温水和汤药,托在她的后脊处的手掌一直没有移动分毫。
吃了药后,宋时薇身上和暖了不少,她轻声问道:“侧间的床榻铺好了吗?”
青禾朝旁边看了眼,抿着嘴摇了摇头。
身后的人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宋时薇没有再问,对方一回不应便不会再被说动,且她力不从心,顾不及会不会过了病气给旁人,只一会儿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病来如山倒,便是太医令亲自看过,也挡不住病气来势汹汹,好在不算大碍。
只是病中胃口不足,人又削瘦了几分。
一连几日,谢杞安皆在府上。
宋时薇第二日便劝过,她只是夜间突然转凉才受的风寒,不必因她耽搁朝中事务。
谢杞安闻言只掀了下眼帘,语气稍淡:“我已经往宫里递了折子,说近来抱恙,要休息几日。”
他说这句话时,眼里的血丝还未散尽,宋时薇一时分不清对方是借口休息,还是当真抱恙,但不是因为她耽误行事便好。
不过说是休息,谢杞安白日里皆在书房,只掌灯后才会回屋,倒和上值没什么区别了。
宋时薇在高热退去后,特意问了问之前婢女的下落,后又将祝锦叫了过来,吩咐道:“尽量给她们寻个稳妥的去处。”
谢杞安到底是一家之主,对方既然发了话,便不好收回,她这次病势来得太快,连她自己都未察觉,身边的人更是察觉不到了,难为那几个婢女遭了一趟无妄之灾。
不过对方再如何生气,也知道她的底线,不会动青禾。
祝锦点头应道:“奴婢省得。”
她交代完,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声,又闭眼歇息了。
大病伤神,好在这个月的账本已经在几日前对完了,否则恐怕要带病翻查。
宋时薇喝了药,含着一块蜜饯。
她虽不怎么怕苦味,却也不喜口中尽是涩意,这蜜饯腌制得不算过分甜腻,含在口中正好。
青禾进来时,她口中的蜜饯刚刚吃完,便听青禾轻声道:“姑娘,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了。”
宋时薇眼帘轻轻垂了下,哥哥传来出事消息的那一日就是十五,所以她每年都会在白露前后去一回宝华寺,既是为哥哥焚香祈福,也是盼着漫天神佛能保佑哥哥平安归来。
青禾小心问道:“姑娘今年还进山吗?”
宋时薇嗯了一声,自然是要去的。
只是眼下她还在病中,谢杞安恐怕不会允许她出门。
她想了片刻,问道:“大人在哪儿?”
青禾道:“大人在书房。”
宋时薇闻言略点了下头,起身便往外走。
青禾赶忙抓了件披风追上去,好歹在姑娘出屋门前将人拦住了,仔细将披风系好:“姑娘当心,这两日外头起风了,有些凉。”
主院的书房就在屋子的东侧,不算远,只沿着廊下走半圈便到了。
书房的门未关,宋时薇站在门外,抬手轻叩了下。
“大人。”
书桌后的人闻声抬头,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色,长眉微蹙了下:“怎么过来了?”
宋时薇道:“有事与大人说。”
她抬步迈了进去,将上山进香的事说了一遍,因为还病着,说话时气短无力,中间缓了几次,才将事情说完。
喉间原本压着的痒意一时难耐,宋时薇微微侧脸咳了几声,眼睛便红了。
谢杞安待她说完,没第一时间说允还是不允,只道:“过来。”
她站得远,离书房门口还不到三步。
宋时薇不愿凑近,她身上带着病气,下意识便不想与旁人有太多接触,但出行一事还要谢杞安答应,便没反驳,依言走了过去。
刚刚止住步子,一只手就被握住了,修长的手指探进她的袖子里,指腹搭在她的腕上。
宋时薇一抖,险些以为对方要做什么,待反应过来后,脸颊红了红。
谢杞安略通一些医术,寻常的诊脉还是会的。
片刻后,带着凉意的手指从她腕间移开。
谢杞安道:“尚未好全。”
宋时薇难得反驳他的话:“再过几日就好了。”
谢杞安靠在椅背上,闻言略抬了下眼:“那便过几日再说。”
他声音微冷,不近人情,全然没有要同她商量的意思,只是简单一句话打断了她的辩驳。
宋时薇唇角抿了下,压不住地咳了几声,视线瞥过桌案,恰好看到了上面摆着的一方锦盒。
她视线顿了顿,原先那锦盒不是摆在桌案上的,大约是谢杞安方才拿起来瞧过,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宋时薇知道那锦盒里的东西,是枚双鱼玉佩,原本是一对,如今盒子里却只剩一半,另一半应当是在对方心底的那位姑娘身上,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未有音讯,不知还能不能找到。
她一时懊恼,早知等晚膳时再说进山的事了。
眼下来的太不凑巧,打断了对方的睹物思人,倒是她不该了。
“在看什么?”
宋时薇摇头:“妾身先回去了,天冷添衣,大人注意身体。”
她语气温和,听不出什么不愉,方才那一句辩驳的话好似只是错觉,昙花一现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恭顺端庄。
谢杞安皱了下眉,抬手拉住她:“离白露还有几日。”
宋时薇轻言嗯了一声:“妾身知道。”
她抽回手:“不打扰大人。”
“没有打扰。”
“什么?”
谢杞安道:“今日本就无事,并不算打扰。”
宋时薇了然,难怪将锦盒取了出来,她还算了解谢杞安,对方并不会因为男女之情耽误正事,只偶尔得空才会放松一二,她忽然有些好奇,若将来当真寻到了那姑娘,谢杞安会将人摆在权势之前吗?
念头一闪而过,只在脑中停了一瞬就散开了,宋时薇并不关心。
她道:“是妾身有些累了,想回屋歇息。”
说话间又咳了声,眼底因先前咳嗽泛起的薄红还未退去,因为凑得近,还能感觉到带病时身上传来的微弱燥意。
谢杞安视线在她脸上落了下,顺着她的意点头。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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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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