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阮笑笑出门没多久,于星静也收到了老同学的邀约。
于涣华听她提起这事,点了点头,“哦,你也是和老同学出去玩。”
平静的语气,但落在于星静耳中,就带上了点意味不明的意思。
尤其是这个“也”字,于涣华没用特殊语气,整段话只是平淡正常语调的感叹,但她大脑的语言中枢却自动给这个字加上了重音。
于星静起身的动作一顿,快速看了眼仍坐在沙发上的于涣华。
刚刚她收到阮笑笑的示意,没再谈及关于程朝昀的问题,但这会儿由于对自家姑姑自小的那股崇拜劲,总觉得于涣华早已慧眼识得了真相。
刚刚那句话,或许是在敲打她。
毕竟她从小学到高中都在海理这边读书,同学多得数不过来,和老同学出去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但姑姑却用了“也”这个字眼,她姐可没在这里上过学。
于星静的幻想力在这一秒再次过度发散。
“姑姑,”她说,“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你问了我再说,就不算我主动告诉你的了。”
于涣华没明白:“问什么?”
于星静:“老同学的事。”
“嗯,我知道你要和老同学出去玩。”
于涣华没想那么多,“玩儿去吧,你和老同学应该也很久没见了。”
于星静点头:“嗯,是的,两个人确实很久没见了。”
于涣华听她话说得奇怪,“你这说的,像是好几年似的。”
“应该有个十年了。”
据公司八卦,程朝昀出国有十年之久,前段时间才回国。
十年这个跨越得极长的特殊时间间隔让于涣华的目光在侄女脸上一滞。
于星静瞧见这个眼神,再次意会错误,以为姑姑是嫌弃自己说得太少。
“程总十年前出国,那会儿和笑笑姐应该正好是高中同学。”
于涣华眼神里像是闪过什么,问:“程总?”
“程——”于星静又忘记了“朝”这个字在老板名字里的读音,索性各念了一遍。
于涣华重复了其中为“zhao”的读音,“程朝昀。”
顿了顿,又读了一遍为“chao”的读音,语速放慢了些,“程朝昀。”
于星静点了下头,不确定道:“应该是其中一个,中间那个字是多音字,姐之前强调过他的名字,但我总是记错,和另一个人弄混。”
“另一个人?”于涣华语气这会儿才有试探之意,“他们都是笑笑的朋友?”
于星静不假思索,“一个是我实习公司的老板,也是和笑笑姐约见面的那个老同学。而另一个,是前段时间笑笑姐说要找的一个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于涣华重复了一遍,听见于星静手机铃声的响动,没再问,“好了,你和老同学玩去吧。”
于星静没琢磨清姑姑这会儿的意思,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
于涣华依旧松弛地坐在沙发上,但眼皮半垂,目光凝视着虚空的某个位置,好似在思索什么事情,又像是陷入某种回忆。
于星静快速按断电话,给约见面的老同学发了消息过去,人静悄悄地离开了。
-
阮笑笑一来一回没花多长时间,原以为这对姑侄应该还在客厅玩,然而开门时,迎面而来的却是一片寂静。
她心里一跳,换了鞋,拿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往里走。
客厅里没有人,厨房……这会儿也不是饭点。
她拐了个弯,正要上楼看看人是不是在书房,听到后院的一声响动。
经过层层家具隔断,那道声音极小,但依旧能听出响动偏清脆,像是某种硬质物品与地面的接触声。
阮笑笑再次拐了个弯。
她看了眼手里的铁盒,脚步放轻,将铁盒慢慢放在隔断桌上,然后环顾四周,找了个坚固好拿握的摆件。
上前迈了半步,她又停住,拿出手机,手指快速点开微信。
时间紧迫,她没翻找,直接点开了最上面程朝昀的头像,编辑信息:【如果我五分钟后没给你回消息,报警。】
并附上了定位信息。
确定没什么遗漏,阮笑笑深吸一口气,再次上前,侧身走向花园与后厅的死角,缓缓探头查看情况。
视野里,花园的阳光逐渐显现。
首先出现的是种着一株番茄的陶土盆,继续,是俯下的两条手臂,最下面的双手抱着一盆番茄,露出的那只手略有岁月的痕迹,指节弯曲处,能看见无名指带着翡翠钻戒。
阮笑笑一愣,彻底探身出来,“妈?”
她将手里握着的东西交叠在身后,没想到于涣华这会儿居然在花园搬着种番茄的陶土盆,“你这是?”
于涣华将手中的这盆番茄放在檐下,直起身,“手机天气通知,说等会儿要下雨,你叔叔的番茄才开花,你爸……”
她语句停了停,看了阮笑笑好一会儿。
阮笑笑没想暴露自己刚刚大惊小怪的想法,手上的东西握得更紧,牢牢掩在身后,快速接了话,“嗯,我知道,这时候的番茄最好别淋雨。”
她没注意到于涣华这会儿的目光,只飞快侧身,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最近的桌上,又拿出手机给程朝昀报平安。
但嘴上说着另一番话,“静静呢?我发消息问问她去哪了。”
于涣华回:“她和老同学出去聚会了。”
“哦这样。”
阮笑笑给程朝昀的消息已经发送过去,她收起手机,“那我不打扰她了。”
她没于星静那么夸张的幻想力,对于涣华嘴里的“老同学”没有什么反应,抬头问:“还有几盆?我和你一起。”
这时她才看见于涣华刚刚一直注视她的目光,有点默默无言中带点欲言又止的感觉,还糅杂其他复杂情绪。
没来得及推究,于涣华已经因她刚刚的问话偏头,视线挪向阳光下仅剩的两盆番茄,“刚好,我们一人一盆。”
搬完番茄不久,明媚天光果然慢慢被铺陈的铅灰色流云所遮挡。
两人找来板凳坐在后园的檐下,阮笑笑顺手拿了装信的小铁盒和被于涣华放在客厅的那个崭新糖果盒过来。
她将东西放置在小圆桌上,又倒了两杯水,递给于涣华一杯,“妈,你还记得这个小铁盒吗?”
她试图说得细致些,“就是之前你让我找旅游攻略时,我以为扔掉了,但实际被你捡回来了的这个铁盒。”
于涣华看见她旋转两个铁盒进行了一个对比,沉吟片刻道:“记得。”
阮笑笑继续问:“那你还记得,这个铁盒是怎么出现在我们家的吗?”
她隐约觉得这个铁盒和小程的信是有关系的。
于涣华看着她,想了会儿,“应该是别人送给你爸爸的。”
阮笑笑:“送的?”
“那时候你爸正好救了两个溺水的小孩儿,其中一个好像是来旅游的,家境不错,过了几天送了这盒糖果。”
于涣华点头,提到另一个时顿了顿,“还有一个是镇上另一户人家的孩子,名字好像也叫笑笑,当时你爸还以为是你。那户人家送了一盒草莓,你还记得吗?”
这盒草莓乍然提起来,阮笑笑或许真的会不记得,但她不久前才将那些记忆反复思索,自然记得,小程的第一封信出现时,阮卫国就叫她洗过一盒草莓。
而她这会儿惊讶的是,于涣华的三言两语,对应上了程朝昀昨天给她讲得那个猜想。
她收到的第一封信,好像真的是程朝昀写的。
程朝昀和那名与她同名的笑笑溺水,引出了信件的起始。
阮卫国救下了这两人,几天后两人的家长向他感谢送礼,让那封信阴差阳错的送到了她面前。
或许是那名叫笑笑的家长在感谢时不小心将信夹杂着草莓送给了阮卫国。
也或许还有其他可能,但这第一封确实送到了她的手里。
更准确来说,是被她误拿。
这些事情被她想清楚时,她寻找小程的那个进度条好似突然进步了一大段。
但随着疑惑被解答的豁然开朗,进度条又遇上了一个新的阻碍。
——信件送到她手里,这本该是一个偶尔的巧合。
但后面却出现了无数个这样的偶尔。
她和小程的通信从十二岁到十七岁,这期间持续了五年。
程朝昀也说过,那封回信之后没再有过后续。
所以,排除了同名同姓的可能后,真的有人以“程朝昀”的名义和她进行了持续五年的通信。
她沉思着其中的关窍,听到于涣华问:“笑笑,你要问我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阮笑笑愣怔回神,想起还有一个问题,她最初想问的另一个问题。
第一封信的信封去了哪里。
她组织了会儿语言,还是决定铺垫一下,“妈,你当初捡回我扔掉的信时,是知道我有个通信很久的笔友吗?”
“原本不知道,我看了信后才知道。”
于涣华垂眸看向铁盒,“原来你有一个通信多年的笔友。”
“我觉得,”于涣华说,“你应该不会舍得丢下它,于是把它捡了回来。”
和猜想的差不多,阮笑笑继续问,“那你记得我第一次收到信的时候,就是爸爸收到草莓的那天,你拆过信封吗?”
这次答案和预想的不一样。
于涣华回答:“没有。”
所以拆信的人……
是已经去逝多年,没办法给出答案的阮卫国。
阮笑笑抬眼望向被流云遮挡而显得灰蒙蒙的天。
进度条上的阻碍在脑海里被放大再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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