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大年初四这天，乌墩飘了场小雪，雪花气势不大，但胜在持续时间长，零零散散飘落下来，积累久了，便在枝桠间落上了一簇簇绒花。
阮笑笑循着记忆里的青石板路，同程朝昀前往提前和邓笑笑约定好的地点。
程黎跟在他们身后，慢吞吞地挪步，四处张望乌墩的绿水与雪景。
自前几天她通过唐忱年知道阮笑笑和程朝昀要来乌墩后，就想着怎么说服她家爷爷让她也跟着过来。
没想到最后说服的过程比她想象中要容易，因为唐忱年托他父母说了一句“两个小家伙好像有学习方面的事情要讨论。”
这也不算骗人，学校文学社的寒假征文活动，她的确可以和唐忱年讨论讨论。
想到这儿，她掏出手机给同样在约定地点等她的唐忱年通了个气：【我们快到了，你记得开口问我作文的事，咱们演一演。】
她小心谨慎，却得到了唐忱年回复的六个点。
于是她毫不留情甩了个冷漠问号过去。
【唐忱年：你来过这儿吗你就知道快到了？】
“……”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问。
程黎抬头看向前方并行的两个人。
现在这会儿细雪差不多停了，他们都没再打伞，但还是偶尔会不知道从哪飘来一点儿，于是就有一星半点的雪落在他们的肩头或发丝上。
她抬头看的这一眼，她家叔叔正拂了拂阮老师发梢上的雪，随后又拢了拢面前人脖颈间的围巾，而阮老师也顺势抬手扫了扫她叔叔的肩头。
怎么说呢，她不开口还好，只是一个没亮灯的电灯泡，开口的话那就把电灯泡这个身份彻底坐实了。
难怪她妈在她跟着这两人上路时神**言又止还含着嫌弃。
静默看了几秒，程黎最后还是没开口，选择不再嘴硬去问唐忱年：【我们现在刚进一个小巷子不久，巷口有家闭店的早餐铺子，请问快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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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定的地点是邓笑笑定的，一家位于巷末的茶馆。
近些年乌墩的旅游经济发展迅猛，除了刻意保存的特色建筑，大部分沿街小吃都趋向网红化，招牌也是五花八门。
邓笑笑选择的这家茶馆却是不一样。
在一众现代化装修的店面面前，这家茶馆的装修偏向古朴，绿瓦矮墙，门头是块木牌匾，店名就叫“老钟茶馆”。
侧门边单种了棵树，只是在这个季节已经掉光树叶只剩弯曲细枝，看不出是什么品种。
他们到的时候，树边正站着一个背对他们手拿伸缩三脚架拍摄的女人。
阮笑笑起初小心走着，怕误入镜头打扰别人的拍摄，走到一半，看见女人结束拍摄后回身的侧脸，只觉得眼熟。
对方熟练的收好设备，滑动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再一抬头，与正盯着她的阮笑笑面面相觑。
时隔多年未见，曾经又不是十分要好的关系，互看对方虽然觉得熟悉，但两人还是愣了神。
过了会儿，邓笑笑率先出声，笑起来：“阮笑笑？”
掩埋于记忆深处的面容跨过重重时光，稚嫩脸庞蜕变成如今妆容精致却依旧自信开朗的模样。
原本的恍惚感被这一声稳稳接入实处，阮笑笑回神，伸出手，“好久不见。”
邓笑笑握上她的手，自来熟的性格，看到她身侧的男人，眨眨眼猜测道：“这位是你先生？”
程朝昀就站阮笑笑身旁，听到这声问话，他低头看向阮笑笑，眼皮半垂，唇瓣勾出一道浅弧。
他长得本就好看，又生了这么一双桃花眼，任谁看到都会觉得眼神里含情脉脉。
邓笑笑先入为主，又瞥见他们身后的程黎，惊讶又道：“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
于是阮笑笑准备介绍人时，就看见了程朝昀眼底促狭似的忍笑。
还是程黎被邓笑笑出人意料的问话惊得瞪圆了眼，表情生动又夸张，赶忙义正言辞地出声：“邓姐姐你好，他们俩是男女朋友，我是顺带来找我同学一起学习的。”
邓笑笑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抱歉地笑了下，“不好意思，我们先进去吧。”
程黎三两步越过身前的两人，蹿到邓笑笑面前，紧接着装模做样地将背包里的小本子拿出来继续强调：“我和我同学在准备社团的征文。”
说话时，她跟着邓笑笑朝前走，脚步明显带着即将脱离长辈囚笼的欢快。
阮笑笑和程朝昀就这么落在她们身后几步远，保持着一个足够说悄悄话的距离。
程朝昀察觉到阮笑笑放缓的脚步，偏头看身旁的人。
“怎么？”他问。
“我突然发现。”
阮笑笑没看他，目光注视前方手握小本子刻意表现自己这趟目的是为了学习的程黎，“你们程家人其实是有点像的。”
程朝昀：“哪里像？”
“都有点幼稚。”
阮笑笑看他一眼，“刚刚的问话明明可以直接回答。”
结果他什么话也不说，还好整以暇地旁观，让人闹出一个小乌龙。
“嗯。”
程朝昀没有否认，诚恳地点了下头，“是我的问题。”
他回答时语气正正经经，只是内容让人联想起网上看的男女朋友吵架的帖子。
阮笑笑思维有一瞬的发散。
帖子怎么说来着？
男生不知道为什么和女朋友吵架，想请网友评理，热心网友回复这时候你只需要说“是我的问题。”
被发散的想法带歪，阮笑笑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凶，停顿了下，问：“我们刚刚算是吵架吗？”
“嗯？”程朝昀不知道她的联想，认真地思考道，“应该不算？”
这个对话有些无厘头，阮笑笑很难解释，只好说：“你也没什么问题。”
后知后觉的，程朝昀理解到她的想法。
“其实是，”他声音带了点笑，进一步道，“我好像没办法否认那个称呼。”
阮笑笑的先生。
虽然是没名没姓、目前暂时也没那么合法的代称，但他却意外感觉不错。
没那么直白但也不算含蓄的坦诚，低低的声音像是被冷风卷起的碎雪，清冽沉冷，再加上隐约笑意，响在耳边时如同情人的私语。
阮笑笑下意识偏头。
降过雪的天色呈现出一种雾蒙蒙的灰，程朝昀穿着件比灰更深的黑色大衣，说话时低着头垂着眼，碎发下瞳仁漆黑，认认真真地望着她。
十分蛊惑人心的皮囊。
以至于阮笑笑又停了半秒才想起自己的话。
“嗯。”她语气同样认真，“但是我们现在还没到这个进度。”
有点生硬。
“或者你下次可以说，”她思考着，又加上一句，“阮笑笑未来的先生？”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程朝昀抬手没忍住捏了下她的脸，应下声：“好，多谢阮老师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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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内是全开放式布局，石板铺就，木桌竹椅，梁柱间隔。
落座的人老少皆有，桌上摆盘装花生瓜子，放一老式茶壶，茶杯里冒着袅袅雾气。
老年人嗑瓜子花生闲聊，年轻人拍照打卡，年代感与现代化交织。
邓笑笑选的位置在一处窗边的角落，天气原因，雕花格子窗关着，屋内也开了暖气，倒也不冷。
唐忱年看见他们过来，起身倒茶，程黎很快瞥见人，走过去一边帮忙摆茶杯，一边悄咪咪和人说话。
“诶，唐忱年，这像不像老舍笔下的茶馆？”
唐忱年没否认：“是和以前见过的不一样。”
看见她冒冒失失的动作，又停手拍了下她的手背，“你小心烫。”
“我知道。”
程黎这会儿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新奇，没在意他打自己的这一下，“等会儿我们先溜，让叔叔他们谈事情。”
唐忱年抬了下眼，“直接走？”
“先逛会儿，”程黎计划，“然后打车去草莓园。”
看唐忱年没什么反应，她又强调：“你记得打掩护。”
唐忱年在长辈眼里一直是个比她要靠谱的晚辈，就连帮他叔叔联系邓笑笑的事情唐伯伯也直接交给了他。
程黎要是自己跑出去玩，程朝昀难免有所考虑，但有唐忱年陪着，那就好说很多。
唐忱年无语看了会儿她的挤眉弄眼，点头算是应了。
等阮笑笑坐下喝茶暖身时，就看见他们演技拙劣地说要出门找作文灵感，到时候自己回酒店。
程黎负责开口，唐忱年负责点头。
程朝昀心知肚明这两个高二生的目的，没阻拦，叮嘱道：“有事情电话联系，注意安全。”
程黎比了个“ok”，拉着唐忱年往外走。
他们说话时邓笑笑拐去后院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回来后手里拿了个比拳头稍大的收纳包。
“其实你们说的那封信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邓笑笑掂了掂手里的收纳包，“但是有这个在。”
棕咖色牛津面料的小包，看起来里面的东西稍有重量。
“我爸以前组团去港城旅游，被导游坑了，买得一个杂牌相机。”
邓笑笑拉开拉链，把东西取出来，“质量居然不错，放钟老板这儿修了修，没想到现在还能用。”
那是一个老式ccd相机，邓笑笑按开上方的开机键，操作几下，翻转机身推到阮笑笑和程朝昀面前。
茶馆后院探出个人头叫她，似乎有事，邓笑笑朝那边点点头，没坐多久就又有起身的趋势。
“钟老板那边好像有事叫我，你们先看看是不是。”
快速指了下某个按键，她按击示意操作，言简意赅：“相册我调出来了，你们按这个可以浏览拍的东西，里面应该有你们说的信。”
阮笑笑目送她匆忙走去后院的背影，视线转移到相机显示屏上，察觉到桌下的手指被程朝昀拢了拢。
温热宽厚的手掌覆盖住她的，声音是一种尘埃落定前的安心：“我们的推测没错。”
确实没错。
邓笑笑大概没注意，她按下按键后，呈现出的下一张照片里就有一封信。
ccd的独特画质将照片蒙上层年代感的滤镜，又恰好与周围环境相和，照片上的事物好似就铺陈在眼前——
一张被裁剪的报纸，以及其下被遮掩而露出一角模样的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