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难得的,阮笑笑还记得之后的事情。
一地狼藉里,程朝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眼,轻嗤了声。
“看来有人病得连手指肌肉功能都不太协调了。”
符合他素来傲慢的一句话。
阮笑笑没办法解释这点,只能受下这嘲讽,“抱歉……”
“好好歇着吧,柔弱无力的病人。”
程朝昀嘲意不减,转身去拿扫帚时,又回头抬眸看她。
“哦,注意睁开你生病时的眼睛,脚边有块碎玻璃。”
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硬是被他说得带上刺意。
阮笑笑无措地动了动,最后还是在他冷淡的目光中乖乖坐在病床上。
接下来,程朝昀有条不紊地收拾了碎玻璃片,又和闻声而来的校医道歉摔坏了她桌上的玻璃杯,甚至还找来一次性纸杯再次倒了杯水。
“注意烫。”
他这次没再递过去,只将纸杯放在桌上。
阮笑笑拿过杯子,轻抿一口,果然烫到自己的舌尖。
看到对方微皱的眉头,她忍住痛,把那声谢谢说出口。
也不算是特别差劲的回忆。
失神了几秒,阮笑笑垂眸准备挂断电话。
却听见盛时瑶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怎么没声了?我好像真的看到他了。”
“谁?”阮笑笑及时应下。
“程朝昀啊。”
阮笑笑怔愣住。
耳边盛时瑶啧啧几声,“就他和程老爷子的关系,真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回国。”
像是什么家族秘辛。
阮笑笑于是又分了心。
她想起学生们写记叙文时,程黎有写过自己的爷爷,说是“专横严肃的可爱老头”。
不谈后面四个字的艺术加工,“专横严肃”四个字似乎就足够成为程朝昀与这位程老爷子关系不怎么好的佐证。
确实很难想象,以程朝昀的性格,会对着另一个人言听计从。
她沉默着胡思乱想,发出几个单音应和。
电话就这么挂断。
过了几分钟,阮笑笑收到盛时瑶发来一张图片。
【盛时瑶:左上边那个,是不是有点像。】
海理市天气凉爽又灿烂。
图片里人来人往,各色着装皆隐没在如织的人流中。
但阮笑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人。
那人身量高,一身深色着装阔步行在色彩斑斓里,桃花眼被镜片隔了一层,多余的情绪通通被金属的沉冷感压住,矜贵里满是稳重内敛。
确实像昨天见到的程朝昀。
阮笑笑打字:“是他。”
顿了顿,又加上两个字:【可能是他。】
重逢相见时,风雪阻隔,光线昏暗,视线又是刻意避让,阮笑笑没怎么仔细打量他。
而这张图片不算清晰,再加上昨天这人还在澜青,现在就出现在海理,还是谨慎点好。
盛时瑶只是随意一说,回了个“嗯”,想到什么,发出感叹。
【盛时瑶: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程朝昀。】
盛时瑶大学读的表演,和阮笑笑的专业八竿子打不着,学校更是截然不同,两人高中毕业后其实断过一段时间的联系。
后来盛时瑶和大学同学捣鼓微电影,去阮笑笑就读的学校取景,两人偶然重逢,才加了联系方式再次联系上。
阮笑笑大概没察觉,自己在高中是属于特别的那类人。
高二转学,空降他们班,小团体初成的这个时间段,她几乎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盛时瑶本着领她进班的情谊,会叫她一起吃饭,起初是有意交好,后来却发现她是真的不在乎。
除了学习,同学们的日常交往在她看来与其说是融入不来,倒不如说是她没想融入。
就好像,她早就习惯这种生活。
唯一让她短暂特殊对待过的只有程朝昀,她总会多在意程朝昀一点。
比如问他吃早饭没有,午休睡得怎么样,字体不改变一下阅卷会吃亏。
当然,也仅限于这么一点点。
后来这两个人莫名闹掰,程朝昀又在高二学期结束后就出了国。
盛时瑶以为,以阮笑笑的性格,只这么短短接触的一年时间,她应该会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笑笑:怎么你也这么说。】
盛时瑶思绪稍停,对这个“也”字冒出极大兴趣。
【盛时瑶:还有谁这么说过?】
【盛时瑶:你在外面居然有别的狗了?】
【笑笑:……程朝昀。】
【笑笑:时间真是鬼斧神工,居然能把程朝昀浑身是刺的性子打磨成一块谦逊的凹面。】
【盛时瑶:凹面?】
【笑笑:谦逊过头。】
【盛时瑶:……】
【盛时瑶:你也差不多。】
【笑笑:?】
【盛时瑶:当初不记得我,现在却记得程朝昀,你这记忆也有点过度发展。】
盛时瑶还记得,阮笑笑在大学见到她那会儿是从她面前直接走过去的,弄得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是她人大胆,向着阮笑笑喊了一声,这才没让重逢的缘分跑掉。
怎么说她这个高中饭友也应该比程朝昀要印象深刻才对。
【笑笑:没有。】
【盛时瑶:所以你其实是个见色忘友的人。】
盛时瑶闲着也是闲着,不依不饶起来。
阮笑笑看出盛大小姐这会儿应该是刚从机场出来,正坐车上无聊到冒泡了。
她夸人:【你既是色也是友,和这词无关。】
盛时瑶没被她这抠字眼的话糊弄过去,甩了个猫猫生气表情包。
阮笑笑好笑:【你现在有多闲?带个时间单位。】
【盛时瑶:三十分钟的闲。】
【笑笑:那我长话短说。】
阮笑笑嗓子不方便,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
刚打了一句话。
盛时瑶发来消息:【看来故事挺长,你先好好休息,我可没折磨病号的意思。】
阮笑笑于是作罢,回了个“好”。
她想说的其实是误会程朝昀是小程这事。
在盛时瑶指出自己的记忆问题时,阮笑笑才突然发觉,她对程朝昀印象如此深刻的起因,是这场错认。
因为她将与小程的友谊存续在了程朝昀身上,所以她才以好朋友的身份去和程朝昀相处。
不管是对他的关心,还是对他的求助,都是源于这场误打误撞。
这么一想,当初的程朝昀没对自己毫无缘由的示好表示拒绝,已经算是他的大度了。
-
之后一下午的时间,阮笑笑都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但说是看,也没怎么上心,只是当个背景音,显得屋内不那么静。
期间她抬头扫了几眼电视里的剧情,又垂眸去看手机。
临近期末的这段时间,老师们不仅忙着给学生复习讲课,还有大大小小各种会议以及工作总结。
阮笑笑前几天刚参加市里的研讨会,这会儿当时创的群里发了个文件,总结了一些文言文常识。
她从头翻到尾,都是平常课上和试卷里讲过的知识点。
但以防万一,阮笑笑还是转发给了两个班的班主任,拜托他们打印一下,让课代表发下去。
高立言答应得爽快,十一班的班主任吴跃梅过了会儿才回,问她身体怎么样。
吴跃梅是学校里的老教师,在阮笑笑读高中时就教过她物理,如今年纪大了,精气神身子骨依旧很好。
被这样一位老师关心,阮笑笑快速回复自己问题不大,休息几天就会好。
吴跃梅又发了条语音过来:“小阮啊,压力不用太大,这群孩子都挺努力的。”
【笑笑:嗯,我知道的老师。】
因为这种师徒缘分,阮笑笑自入职起,就受到过许多曾经老师的关心。
她高中时和现在大不相同,但在很多人眼里,似乎总会对曾经的印象更深刻。
比如她因病晕倒被程朝昀抱去医务室的那节课,准备小考的就是吴跃梅,而吴老师至今仍觉得她当时是因为学习太紧绷而生病。
阮笑笑又发过去一个让人安心的表情包。
也不怪吴老师有这种印象,她自己也是如此。
再见到程朝昀时,她以为他仍然是一个又冷又傲的人。可后来接触却发现,曾经的骄子如今整个人变得温和沉敛不少。
结束聊天,阮笑笑抬眸去看电视剧。
屏幕上,黑衣侠客迎风而站,镜头慢慢聚焦上他手中的武器。
是一把剑。
阮笑笑剧情看得不专注,也没猜出导演这镜头的意思,兀自看着片尾曲播放出来,反而神思浮越向了别处。
程朝昀,倒是挺像主角的这把剑。
有着锋利锐意的剑锋,以及凛凛寒光的剑刃,不知经历了什么,在漫漫光阴里,就这么嵌进了黑漆色的鞘。
屏幕自动跳转下一集,恢宏的片尾曲被加载闪动的沉默圆圈替代。
一片安静里,阮笑笑陷入回忆的漩涡。
她突然想起生病昏倒这件事之后,还没有剑鞘的程朝昀对于涣华说的话。
因为吴跃梅对学生的在意,她向老班郑有余反映了这件事,最后通知到了于涣华。
也不是叫家长的那种,就是让于涣华多关心关心阮笑笑的身心健康。
在澜青附中这所半寄宿学校里,大多数住宿生就算是住在学校,偶尔也会在周末时回家。
但阮笑笑却大半个学期没回家过一次。
大概是这种异常,引起了老师的注意。
阮笑笑有解释过这一点,因为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可怜,她说得很简单——
“在学校更能专心学习。”
虽然真实原因是,于涣华和弟弟一起创业,整日天南海北的跑,阮笑笑就算回家,家里也不会有人。
这次突然昏倒的事,让郑有余再次注意到阮笑笑的情况。
多年班主任的经验让他换了个对策,以“清晰了解阮笑笑的病情”为由,拜托了兼任心理老师的校医与于涣华通话。
阮笑笑原本不应该知道这事。
但那天很巧,校医电话刚接通,就碰到另一位发高烧的学生,情急之下把电话给了程朝昀。
阮笑笑慢吞吞喝完热水,便看到程朝昀握着手机在病床边说话。
“于阿姨,您好,我是阮笑笑的同学。”
“老师让我给您说一下阮笑笑的情况……”
程朝昀的声线在面对家长时带上了尊敬长辈的柔和,他说得有条不紊,大部分契合事实。
但听到“您或许需要关心一下您的女儿”时,阮笑笑还是没忍住出声。
“我不需要。”
在和小程曾通过的信里,阮笑笑说过自己父母工作的情况,但并未抱怨过。
当时她觉得,程朝昀应该明白。
老师让他打电话是一回事,但他怎么去说,可以是另一回事。
阮笑笑不想麻烦本就忙碌的于涣华。
她这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程朝昀长指握着手机,慢慢撩起眼皮。
阮笑笑以为他听见了,却听到他说:“于阿姨,虽然你的女儿不会抱怨什么,但是,这永远不是父母对关爱子女这一义务视若无睹的理由。”
那双黑墨色的眸子格外纯粹,阮笑笑在他的眸光中眨了两下眼睛,把突涌而上的情绪憋回去。
程朝昀长睫低了低,仍在继续,语气却丢了几分温和,“装瞎子,是有代价的。”
就好似,他知道那代价是什么。
于涣华:从此对女婿印象深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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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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