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走到了尽头。

少侠打伤了柳星闻，杀死了他的手足，毁坏了他所有的一切。当她的胜利唾手可及时，少侠放走了柳星闻。柳星闻在离开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对于他的逃走没有任何的意外。

少侠是故意放走柳星闻的。她说，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柳星闻也是，他们之间的立场容不得半点情爱。

柳星闻记得，少侠的手原来不是拿剑的，她在执剑指着他时也是生疏的很。少侠原本只是一个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职责。当救人的手拿起了杀人的刀剑，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少侠救不了所有人，于是她就拿起剑来反抗。

她的剑，是为了天下所有人。

少侠打伤柳星闻，是因为他要以谪仙岛所有人的性命为所谓的大业陪葬；少侠放走他，是因为他是对抗这无力的朝廷。少侠其实是很期待百姓安居乐业的情景的，这繁华盛世下的腐朽破败不堪，需要有一个能够治理天下的人。她不在乎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要天下人能够幸福就行。

少侠虽然乖巧，但是骨子里依然是热血叛逆的。她反对暴力，但不反对用暴力的手段来获取安宁，所以她不得不拿起她不愿拿起的剑。

拿不了剑，她保护不了他们；拿了剑，她爱不了他人。

她为数不多的寿命让她无法再爱别人了，她只能用有限的生命尽力去救更多的人。

至于江湖儿女之间的男欢女爱，少侠从未想过。

辽敌未灭，何以为家。少侠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的心很大，大到能够装下天下所有不幸之人。

正如柳星闻所说，如果他们不是今日对立，他们原本可以成为很要好的朋友的。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可能。他应该感到羞愧的，他是为了他们故去的国业，死去的过去是不能回来的。

可是，她还是放过了他。少侠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

追命师兄，柳星闻不在这里。少侠用身体掩护柳星闻隐藏的踪迹，面不改色的说着谎。他们向来都是信任小师妹的，对于她的措辞从未怀疑。

柳星闻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有多么的狼狈，如同惊弓之鸟般警惕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他以为她会抓住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她会帮自己。

在他们走后，少侠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柳星闻想，今天的屈辱，他会来日再还给他们的。

他失去了手中的剑，却忘不了她额前殷红的朱砂痣。

他会亲手杀死她的。他原来就应该这么做的。

柳星闻似乎找不到杀死少侠的理由了，那女子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他用很多身份去接近她，他也有很多次能够杀死她的机会，但他没有。

少侠对跌入尘埃的人往往最是心软的，不吝啬自己能够提供的任何帮助。柳星闻差点忘记了，第一次见面时她也是这般义愤填膺打抱不平的模样。

父亲又来信了，杀死少侠的进度又要提前了，她已经阻碍到他们的进程了。柳星闻烧掉手中的密信，没有说话。杀死少侠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她的死会牵扯太多的势力了。

这是天下人欠你的。这句话是少侠对那满门忠烈、一夜白头的李老头说的。柳星闻是在跟踪少侠时无意中听到的。自那以后，柳星闻想让少侠活下来，他不再执着于他与她之间的输赢。

远在京城的皇帝是不会明白边境民不聊生的惨淡的，坐在高处的人被眼前的繁华给蒙蔽了，那个人不知道自己的江山如同一座即将坍塌的高楼般摇摇欲坠。

所以，才会有人叫反。

少侠无法摆脱神侯府的庇护，她只能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来做点什么。

柳星闻突然理解当初赵思青为何不应下自己的挑战。

少侠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

等到柳星闻发现时，他已经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记得那日她同他说的话：柳星闻，你与赵掌门不是一路人。当初的他以为只是她对他的挑衅，并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如今的他自食恶果，她往日说的每一句话如同刀片般刺入他的心头。

他们之间不会有爱，只有更多的恨。

柳星闻也不知道，他与他们是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地步的。

遇见赵思青时，他少年狂妄，以武会友；遇见少侠时，他追寻剑道，以棋悟道。赵思青从未将他放在心上，所以赵思青不在乎关于柳星闻的一切；少侠却不是，她与他从未有过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交谈。柳星闻只记得她生气的样子，他也只能在别人的视线中窥伺她笑靥如花的模样。

少侠的相貌是生得是极好的，明眸皓齿，眉眼如画，额间的朱砂痣更添得明艳动人，她不笑时就已经很美了，更何况她本就是一个爱笑的人。

她不闷不冷，生得也好看，自然是招惹人喜欢的。

也是这样生动的人，不过一年就会死去。

父亲又来信了。柳星闻对于父亲的催促只能一拖再拖。柳星闻是不会救少侠的，但他也不会杀了她，他现在能做的是期盼少侠不要再掺和江湖中的任何事了。柳星闻没有任何的立场去救她，但他也希望少侠能够活下来。

这样有生命力的人突然有一天说没就没了，倒是有些可惜。柳星闻将自己内心的异样归结于他对于她的怜惜，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私心。也是，他们之间本就不存在任何的情悸。

星闻，星闻。他听见有人在唤他，只能睁眼去看她。

凤冠霞帔，粉面含春，笑眼盈盈。

她终于对他笑了一次。

这是他做过的最荒唐的梦，从此不敢看来人。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

脸上完美的伪装被人撕开，里面是小心翼翼的喜欢。

他再也无法将她视作无物。

让他感到心中悲凉的是，不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可能，而是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是他自我的感动罢了。从前那人是赵思青，如今那人变作了她。

再次见面，他们还是敌人。不同的是，这次是他赢了。

少侠即使是被抓住了也不愿意相信自己被骗了，她还在为他做辩护。

陪伴她一路的人是小柳，而不是少阁主柳星闻。

追道已死，活下来的人是柳星闻。

到底是我蠢笨，才会落在你手上。她没有看他，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你是神侯府的小师妹，到底是谈判的筹码，我会保你性命无忧。这是柳星闻能够承诺做到的事，至于其他事，他也不敢想。

少侠被他们软禁了起来，他又看到了她生气的模样，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恶毒，试图挑战他的耐心。柳星闻自然不会被她的言语给伤到的，至少表面上看他依然还是波澜不惊的平静。没有人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像是毒蛇般钻入他的心疼痛。

她说，我讨厌死你了，柳星闻。她到底是心性刚烈，不愿吃他们的一口饭，喝他们的一口水。往日鲜活的人像是失去了生命一样。

她说，我活不了多久的，你们别白费心思了。相比于成为亲近之人的把柄，她宁愿给自己一个痛快。是柳星闻阻止了她自刎的意图，她现在还不能死。

既然你这么讨厌我，那你就给我努力的活下去吧，从这里走出去，然后杀了我。他到底是不愿意看她落魄的模样，说出这番狠话。

她听见这句话抬起头，目光灼灼。他只能避开她的视线。

她说，柳星闻，你不敢看我。

他失措的掩上门，快速离开了这里。

柳星闻找到少侠时，她不再是风尘仆仆一身劲装的模样。他以为她涂脂抹粉的模样会俗气，没想到她更加的光彩照人。

云想霓裳华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柳星闻读过李白的很多诗，这一句他自然也不会疏漏。

她从来都是他的意料之外。

她说，柳星闻，我们一起逃走吧，逃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你也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自信，以为少阁主会背叛自己的父亲来追随她。

她双手用力的抓着他的右手，让他有了她不想放开的错觉。

是他主动甩开了她的手。

父亲大业，不容差池。

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

你现在和我是一路人。少侠用力的扯着他的衣袖迫使他低下头，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吻他。

少阁主。有人在唤他，此时的他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是风动，也是心动。

他也知道那人正拿着把小刀抵着他的后颈，稍微向前，他就会性命堪忧。

但是现在的他顾不得其他了，他只想和她再亲近一点。

她胁持他，羞辱他，玷污他，都是他自愿的。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够光明正大的待在她身边的理由。

不是追道，不是小柳，而是柳星闻。

他的手下到底是没有追上他们。

他说，你要对我负责。

这次是他主动抓住了她的手。

她却避开他嘴角刺眼的口脂不敢看他，嘴里又是冰冷的话语。

你知道的，我活不了多久，是我逾越了。

他眼角泛红，像是要准备哭出来似的。

你不会死的，我还要等着你对我负责。

她听见他说的孩子气般的话，第一次对真正的他笑了。

她从来都是热烈得像团火般，擅自的暖和了他冰冷的前生。

他从前活得二十多年中，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爱恨分明的人。

她笑时他的整片星空都亮了，成为了他的月亮。

你想我怎么负责。

你娶我。

为什么是我娶你？

我一无所有的跟着你，自然是你的人。

少侠惊讶的听着他吐露的欢喜，然后羞红了脸，不再是往日的伶牙俐齿。

他说，我知道有很多人爱你，但是我不在乎。

我只希望你爱我。

他小心翼翼地掏出自己所有的欢喜，渴求那人的喜欢。

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他知道她的心可以装下很多人，所以能不能放下一个小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