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瑶池雪落方永恒(3)
长剑终于停止挣扎,温和顺服地落在血掌之中。
能掌握在手中就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阮含星终于卸力放松,双手也不再举着,垂了下来,她步伐微微趔趄,本就欺霜赛雪般的肌肤多了几分苍白,额头渗着细密的冷汗。
上官涵用布包裹那节断指,拉着她道:“小阮,我们去找瑛师叔帮忙!”
她方才屏息凝神,气息沉静,直到此时才缓缓呼出一口气,而后微微轻喘着,挤出一个笑,抬眸望向上官涵,“姐姐,练剑哪有不受伤的,断了就断了吧。”
她要永远记得驯服这把剑用的代价。
“你……”上官涵又气又伤心,一时不成句,轻柔握着她的腕翻过来,看着断指和那双手掌心上触目惊心有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求助道:“师尊……”
裴思星检查一遍,确定里面没有别的碎石之类的残渣,先使了法诀给她止血,“小阮,这由不得你任性,于剑修而言,手至关重要,修道之路漫漫,切莫逞一时之强,我带你去沉兰峰。”
芙菱对刚刚所见仍心有余悸,嘟囔道:“这到底是疯子还是傻子……”
“芙菱,慎言。”裴思星纵再温和此时也不禁皱眉道。
芙菱更是不悦,哼了一声便回亭里去。
阮含星此时乖顺地等裴思星俯身给她缠手,倒是没有方才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她的视线从他的眉间红痣慢慢落到他的长睫凤目,再到唇,到下颌,往下到他指节分明的手,正耐心细致地为她包扎。
她几不可见地勾起唇畔道:“师兄,谢谢。”
裴思星本想说什么,见她手上惨样,又止住话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当努力,也当自保,走罢。”
行至沉兰峰,裴思星同朝瑛讲清前因后果,朝瑛赶忙为阮含星疗伤。幸而那断指创面齐整、断的时间不久且朝瑛医术高超,这件事很快得以解决。
时不我待,包扎好伤口后,阮含星尝试御剑,便再无那许多阻拦,随着剑身慢慢升空的感觉颇是不同,若是飞得缓慢,便是清风拂面,怡然自得;若是略急一些,凉风习习,潇洒快意。
只是刚开始御剑,裴思星不准他们飞得太恣意,以免受伤。
接下来就是自己练习时间,见大家御剑术逐渐迈入正途,裴思星便和上官涵与宁煦嘱咐道:“为师这五日要去青雀法会讲道论法,这五日你二人将御剑术好好修习,每日辰时去藏云峰学习。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御剑术无法支撑从玄阳峰至藏云峰,我已为你们都下了法诀,若真至半空无法纵剑,那法诀也会保你们无虞。”
嘱咐完徒弟又和阮含星道:“小阮,珩师叔在清梧峰时,你一定要多向他学习,剑道群星璀璨,唯他称圣,师叔喜好云游四海,不喜留在山中,凡在山中,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切莫错过。”
阮含星点点头。
裴思星喊上庭中等候许久的芙菱,二人共同离去。
远去时,她隐约听见裴思星同芙菱道:“芙菱,你这性子也该收敛些,在瑶山也罢,若是出山,师兄恐你吃亏……”
芙菱娇笑道:“知道了师兄,那你以后别凶我行不行?”
二人远去。
阮含星凝着他们背影微微出神,上官涵喊她两声才反应过来。
上官涵道:“那位芙菱师叔,从我和宁师弟来,都跑玄阳峰三趟了,我们才来第二天呢。”
阮含星岔开话题,道:“姐姐,我们继续练习吧。”
纵然能使得剑,但离运用自如还有很长的距离,阮含星能感觉出自己平衡性并不好,对下盘的掌控相较另二人还是逊色,只好一遍遍练习。
八岁才会用腿站起来的少女,即便走路的姿势已经调整过来,但对双腿的控制还不够。虽不至于摔倒,但在他们已能自如高飞、悬于天空时,阮含星还是只能在低空飞行。
不够。
她若一直这般平庸,如何进境、如何争寿、如何辨别瑶山石所在,如何“逆转日月”,寻得机会重新复活阿姐?
不够!
她一点一点向更高处飞去,仿佛离那青穹之顶越近,就离瑶山石越近。
那瑶池雪做的剑仿佛听到她急切的心声,内心深处那嘲讽的笑意又幽幽响起。
“我不能出头,你也无法出头,我平庸一日,你就无名一日,与其嘲笑我,不如扶助我,也是为自己争个前程。”
飘然凌风处,鬓发皆乱拂,少女的声音缓慢慵懒又清晰。
那嘲笑被不甘又无奈的冷哼取代,飘渺如烟,像是幻觉。
阮含星垂眸,目光扫过脚下剔透晶莹的长剑,朱红绣鞋似挑衅似安抚地在上轻旋了微微的弧度。
人剑一心,练习顺利许多。
她一遍一遍折返于天与山峰,乐此不疲,御剑术愈发纯熟,直到上官涵和她说,午时到了,不如一同吃饭休息。
想起尚在清梧峰的朝珩,阮含星执起玉牌试图联络,那边却无人应答。
于是阮含星便留下,直到夕阳西下时,她向二人告别,准备回到清梧峰。
玄阳峰到清梧峰,早上裴思星御剑用了一刻钟,阮含星初尝试,花了两倍的时间,但安稳落于山峰时,亦是欣喜非常。
彼时明月初上,天幕如墨。
行至清吾斋,屋内灯火照得门前明。前些日子,这里都只是一片漆黑。
看来是醒了,阮含星于是站在院外喊了句:“师尊,我回来了。”
很快,院门应声打开,穿着一身绣凤纹素白瑶山锦袍、如墨长发微卷披散的青年从中走出,似星双眸被周遭灯光照得更明亮,只唇色略微淡,血色略浅。
换了衣衫的朝珩少了几分灼灼凌厉,多了些飘逸散漫。
朝珩倚在门边,手上仍是摆弄着玄扇,道:“回来了?这些时日修炼御剑术,感觉如何?”
想来裴思星教导于她,也是和朝珩禀告过的,阮含星颔首,“弟子觉得尚可。”
朝珩踱步上前,视线落在她包裹紧实的双手上,“剑不听话?”
“一些小插曲,弟子已经解决了。”阮含星弯了弯双眸。
惹来朝珩一声轻笑,“小插曲?”
朝珩前日在沉兰峰,便听朝瑛将为阮含星医治断指之事说与他听,朝瑛那时说:“阿珩,你这小徒性情很是坚忍,我为她续指时,把玄阳他弟子都看哭了,她竟一声不发,生忍得满头冷汗。”
断指后,朝珩以为她总会找个时间和自己说。可哪怕此时,阮含星也只是敛着眸子轻点点头。
人总有个性,她不愿说,他也无需追问。
“解决便好,你从这御剑到崖边再回来,让为师看看功力如何。”
阮含星照做,将那长剑置于脚下,念诀操纵之。
皓皓明月当空,山峰淡雾萦绕,少女立于剑上,悠悠御风而行,白衣冰剑,翩然如画。
行至崖边,温柔的风突然凌厉,身子忽又颠簸,阮含星不得不微蹲,下移重心以求平衡,她知道,脚下的长剑又生出反意,想在朝珩面前摆她一道。
此剑一身反骨,偏偏他们又能轻易心意相通,阮含星当即在心中又对它一番冷嘲热讽。
那剑似被激怒,出其不意在山崖悬空处翻转一面,阮含星被它那股力量在空中掀得一翻身,滚落长空的刹那,她那双包扎着的双手又一次紧紧握住剑身。
双手该死的痛。
事出突然,为保徒弟性命无虞,朝珩当机立断飞身上前,却听闻那双臂紧握剑身、全身悬挂空中的少女喊道:“师尊,我来。”
于是悬于一旁,看她如何自救。
冰透剑身上又开始渗出血珠。
阮含星在空中挣扎几下,上臂紧紧拉着剑柄,企图支撑起身子的力量,双脚亦想在剑的暴动中寻得机会搭上剑柄。
这样的姿势太耗费气力,不一会额头又布满薄汗,她识海中与剑道:“你知道么,如果朝珩看我和你真的不合适,被换掉的只能是你,你还是会回到剑窟,落满灰尘。识货的是我,别忤逆我。”
长剑纵然不会说话,但它的作为明显能看出不甘。
阮含星力气渐失,耐心也渐失,“反抗也无用,你的剑上沾了我这么多血,注定要为我所用。”
那长剑先是疑惑,而后蓦地一惊,很快忽感到通体似被无形之网束缚,那网上似又萃了透骨的毒,深寒凛冽,它被迫逐渐平息躁动,而阮含星也顺势爬上长剑,她心中低笑,“这就叫作茧自缚,你不伤我,就不会遭这般罪。回去吧,你乖乖的,我们好好的。”
——你这是什么妖术……你就不怕被发现?
阮含星对此不作回应,只是剑身更觉寒毒逼近,难受非常。
方才还桀骜难驯的长剑此刻不再抖动半分,带她回了崖边。
朝珩颇带兴味看完全程,随她身后回峰上。
阮含星下了长剑,腿脚便一软,扶着树才慢慢站直。
她用手腕擦了擦额边冷汗,平静了一下呼吸,道:“让师尊见笑了。”
朝珩不置可否,他道:“你下盘有些弱,多练练,明天辰时西峰竹林等我。”
“好。”
“你的手回去房中再重新包扎一下,早些睡觉。”嘱咐完,朝珩看样子又想回屋休息。
从前怎不知他如此爱睡觉?阮含星心中揶揄。
或因今日体力消耗太多,她并不像以往频频失眠,只是夜醒了一次,就迷迷糊糊到了翌日。
阳光透过窗洒到脸上,她睁开双眼,却看见窗边停着一只暖黄羽毛、橙色鸟喙的小鹦鹉。那鹦鹉脖子上系了个小瓷瓶一张纸条,见她醒了,扑棱棱飞了过来,把瓷瓶和纸条在旁边一放,就跳了几步飞出去了。
瓷瓶里是质地温润的青玉色药膏,纸条上写着银钩铁画三个字:涂手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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