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傅无极只是吐了一口水,又沉沉睡去,不记得发生过什么。
他醒来时,总感觉嘴唇像被人咬了一下有些痛。他躺在一个大红棉被里,里衣是干净的,很合他身。他摸了摸下身,右腿划破的地方,也被包的像个粽子一样。就连亵裤都换了,只是亵裤比他自己的要大一些,裆部有些空荡荡的……
啊这,难道是陆行渊给他换的衣服?亵裤是他穿过的?不会吧……
傅无极环顾四周,屋内燃着一个暖炉,还有股淡雅的清香,窗外已然大亮,屋内只有他自己。他最后的记忆是,他被陆行渊拖到岸边,对了,那个新娘在哪儿?
在傅无极梳理整合有效信息之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行渊的面孔在阳光笼罩下更显柔和,他一进门就坦白,衣服是他换的,但亵裤是新的。手里还端着一碗姜汤,驱寒。
“师兄,你昨天念了下那幸存三个新娘的八字,我多留心了下,昨晚也去问了这对新人的八字,新郎,裴雷,戊子年、丙寅月、戊辰日、庚申时;新娘,封玉,辛卯年、己丑月、辛未日、丁巳时。遇害新郎都是八字纯阳命,新娘则是八字纯阴命,看来魇魔是挑八字的。”
傅无极饮下一碗姜汤,从胃里到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他看着陆行渊亮晶晶、湿漉漉的大眼睛,还把八字调查出来了。心情也好了许多,“陆行渊,昨天那个新娘呢?咱们去问问。”
新娘是个狐狸精,叫封玉,一直在梨花带雨的小声抽泣,小腹微微隆起,看样子是怀孕了。她蹲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泪眼汪汪看着面前的傅无极和陆行渊,讲话像连珠炮一样快:
“我和裴郎相识一年,他是一个上进的书生,今年位列新科三甲,顺利高中。你们看我这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早点成亲也能安定下来。毕竟他成了新科状元,跨越龙门了,万一同僚介绍一个宰相家的女儿,他既能抱得美人归,又背靠老丈人前途无量,哪里看得上我这乡野山狐啊!我这不是焦虑么,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
傅无极没好意思打断,她那个裴郎,长相平平,家境一般,人家宰相就算有女儿,先选名门望族、家室卓越的,再不济选能力强、相貌好的,哪里轮得到她这位早死的夫君!还真以为位列三甲就能改变命运了么,最多骗骗这没啥见识的小狐狸。他不忍心,找了个毯子给封玉垫在身下。
傅无极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讲的,真心难求,亦是瞬息万变的,奢求真心,就相当于将自己的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十有九输。世上没几个傅云霄和韩湘云,他爹可是什么都舍弃了,才奔向他娘的。
傅无极将手帕递给封玉,她接过去擦擦眼泪,妆都哭花了,“大家前段时间不是说魇魔已经被消灭了吗,都放炮庆祝了呢。你们那个九州闻名的仙门,叫华南宗来着,他们都说魇魔被他们的长老干掉了,大宗门的嘛,讲话应该有可信度的,否则就应该被九州除名啦。”
“再说了,也不是每一对办婚礼的新人都会被魇魔抓走……大约是五对中有一对吧。”
傅无极看着封玉的眼神,不似在说谎,两种可能,一是她被魇魔迷惑了,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二是她确实演技高超,连他俩都看不出破绽。
傅无极打算开门见山,“你在白雾中看到了什么?我们看到是你杀了你相公。”
封玉先是皱眉想骂人,然后猛拍一下桌子,茶杯向上一弹,啪一声掉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白雾袭来时,我脑海瞬间闪过几个画面,就是裴郎被当朝宰相选为乘龙快婿,他抛弃我们母子,娶了丞相女儿,没过几年成了当朝一品大官……只是零星几个画面闪过,他最后失势了,要回来寻我,我伸手扇渣男而已!”
“我是狐狸精,比人类的反应速度快百倍,我不可能杀裴郎,肯定是那团雾做的妖!”
傅无极没说正因为你反应速度快,才可能杀了他,他只嘱咐封玉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为以防万一,他把安安留下,还留了几只蛊虫,随时通风报信。经过几年的历练,还有傅无极鲜血的喂养,安安虽只有一魄,也比之前强大了很多,能独当一面了。
傅无极往外走的时候,他才不想在陆行渊面前丢了面子,竭力说自己没事,右腿的步子迈的比平时还大。他们走后,一个头戴面具的黑影,也从另一方向撤离这个屋子,没任何人发现。只有阴阳魂安安察觉到了一丝灵力波动。
“师兄,封玉没见过魇魔,她讲好多话的出发点都是自己的立场。你手腕锁魂珠里的那团白雾,更像魔核碎片,而且还是一块很小的魔核碎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华南宗那几个人将魇魔魔核打碎了,现如今一小块魔核碎片,都在继续造成杀戮,那更大的魔核碎片会怎样?”
陆行渊不顾傅无极反对,双手一拉,又把傅无极抱起来,“师兄,别逞强。你的右腿划了很长一道口子,差点感染。我昨晚挑灯清理到凌晨,才把那块伤口清理干净,我医术不及师父的一半,你也不想我回宗门,被师父批评没照顾好你吧!”
正话反话都让陆行渊说了,还搬出师父那座大山压过来,傅无极实在觉得这公主抱不像话,他可是很要面子的好嘛!傅无极瘸着腿,从陆行渊怀里挣脱下来,毫不客气爬上陆行渊后背,“既然你如此积极,那就背小爷好了!”
傅无极寻思,师兄让师弟背着也算不上啥大事,陆行渊很敏感,若他明显疏远陆行渊,照他师弟的性格,搞不好得折腾点什么幺蛾子,他只要坚守自己的本心,自己不动摇就好。
傅无极的长卷发不自觉扫过陆行渊脖颈,他头微微下垂,鬼使神差在陆行渊耳边问了句,“我香吗?”
陆行渊没打算隐瞒,“香,是种淡淡的木质香。”
陆行渊没讲的是,他被陆百里救下之后,依旧无数次想咬傅无极脖子,只是他后面学了医术,在自己手腕位置扎针,才勉强抑制下来。他后面一直黑手套不离手,不止体内的毒没被清除,也有不想被人看到针眼的原因。
傅无极点点头,怪不得之前陆行渊要咬他脖子。这几年来,只要他单独出行,总能碰到不长眼的妖魔,实力差的都被他打死了,实力强的大部分也能被他打趴下,他们都对傅无极的血感兴趣,恨不得像蚊子一样吸上两口。可他在陆行渊身边就很安全,几乎看不到那些不要脸凑上来的。
傅无极身上确实有什么特质吸引妖魔,也说明了陆行渊体内的毒没清理干净,“可以将这个魔核碎片分成两份,一份给山下华南宗弟子,带回去研究;另一份做个追踪符,去寻其他魔核碎片。事不宜迟,出发!”
“师兄,目前来看,魇魔选的新娘都是纯阴八字,新郎都是纯阳八字,若新郎都死了,他会有纯阳的魂魄,他要这些魂魄有何用?要知道纯阳魂魄最能驱邪避鬼……魇魔都算邪了,搞一堆纯阳魂魄不是自讨苦吃?杀一个纯阳魂魄,他都容易被反噬。”
傅无极伏在陆行渊肩头,敲了敲他脑门,“所以魇魔没有亲自动手,而且……那些新娘的主魂不是丢了么。”
“什么?你的意思是他借新娘之手,杀掉新郎?!然后用阴魂的主魂包裹纯阳魂魄,这样魇魔就不会被反噬。”
“嗯,我们阿渊真聪明。”
陆行渊背着傅无极跳上凌霄剑,剑小好掉头,一眨眼随着魔核碎片飞出几十里,越过高山、跨过平原,等傅无极他们有意识的时候,就到了一望无垠的雪山上,白茫茫的一片,简直要把眼睛闪瞎了。
傅无极从陆行渊身上跳下来,魂核小碎片是白色的,在茫茫雪山上,宛若一滴水汇入江海,找到那滴水谈何容易?况且日落西沉,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天气变冷,视线也会变模糊,寻找起来会更加困难。
傅无极向半山腰赶去,他身后跟着几只雪妖,化成雪球朝他这边撞过来,特有技巧地砸向他腿部。傅无极抽出凌霄剑凌空一砍,雪球啪啪啪逐个爆破,天空像突然降下一场暴雪。最后留了一个小雪球,傅无极还没吓唬它,它就滚到傅无极脚边,化成一个白乎乎的小团子。
“大侠,饶命哇!你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傅无极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小雪球,“为何跟着我?!魇魔在哪儿?”
小雪球从西瓜大小缩小到桂圆大小,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侠不知道吗?你身上有股香味,跟早已灭绝的血灵芝一个味道,血灵芝对妖魔来说大补,说不定能跨越好几重境界呢,还有传言你可以长生不老!你可是世间罕见的绝世珍宝呢!”
傅无极两根手指捏着这个小雪球,力度控制在可以把它捏碎,又不捏碎的程度,“让小爷猜猜,这个消息是从幽冥魔域传出去的吧,怪不得最近不长眼的更多了。他们来找死,那小爷也大发善心,送他们上西天。”
小雪球拼命摇头,“不……不知道。你不是想知道魇魔在哪儿吗?我知道。可以带你去,条件是你找到魇魔,需得饶我一条小命。”
“你不必担心我耍花招,你杀了我那么多同伴,我都成独苗了!”
傅无极在小雪球带领下,绕到雪山后半山腰,那里长着一片红梅,梅花夹杂着雪花簌簌飘落,傅无极在梅花林中看到空中飘着一个像碗一样的金钵,钵口朝上,钵里有九个阳魂在钵口旋转,里面是一大团白雾,想必是魇魔的主魂核了!
那个小雪球从傅无极手心挣脱后,向后跳了好几步,才慢慢看到一个纯黑面具,随后没了身影。
“魇魔哪里逃!”
傅无极刚喊出这句话,他就后悔了。这特么不是打草惊蛇吗!
傅无极暗骂自己一句,都18了,可长点心吧!怎么还跟青瓜蛋子一样,毛手毛脚的。
他的腿从来都比脑子快,脑子刚反思完,双腿就踏进了梅林深处,周遭景色变幻,傅无极一脚踏进了昆仑台傅家!
还是记忆中的青瓦白墙、依山傍水,大菊趴在石狮子上舔毛,但门前贴满了喜字,傅云霄站在门口迎来送往,笑容满面,他鬓角的头发都斑白了很多,眼睛笑出鱼尾纹,他拍了拍傅无极肩膀,“傅无极,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今后定要与阿渊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傅无极这才发现他穿了一身火红的喜服,头戴玉冠,腰间缠着金腰带,靴子上挂着叮叮当当的玉石,一整个富家小少爷打扮,韩湘云一如当年的模样,只是眼神更加柔和,她拉过傅无极的手,将一个盒子放在他手心,“这是我当年嫁人的首饰珠宝,现在传给你,你和阿渊都是男子,望你们将来顺顺利,福禄同在。”
阿崇也从屋里跑了出来,满脸笑容,“少主,你今天是天下第一帅!你和陆公子简直是一对璧人哦。”
傅无极脑子里的记忆有些割裂,一方面他记得陆行渊是他师弟,另一方面他记得要跟他成亲的陆行渊是当朝宰相的儿子,他射御书数样样精通,剑眉星目,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长相,他们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情根深种。
陆行渊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火红衣襟迎风飘扬,笑得肆意盎然,马蹄踏过地面朵朵鲜花,大大的眼睛宛若皎皎皓月,一见傅无极他从马上一越而下,飞奔过去抱住他的脖子,陆行渊比他高,却像一只大狗狗,把他揽在怀里:
“我很想你,就迫不及待来见你了,哥哥。”
红烛烛光跳跃,这场成亲仪式进行得很顺利,夫夫二人马上要进行对拜了,傅无极摇摇头,不,这是他师弟,他不能拜堂。另一个想法就是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媳妇,就是他的。
陆行渊拉着他的手,眼睛亮晶晶望着他,“哥哥,希望我们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不分离。”
说完还捧着他的脸,歪头吻傅无极,傅无极心脏砰砰砰跳,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跟陆行渊成了亲,那就永远离不开这里了!
可是……不离开又会怎样呢?这里有他的父母、有阿崇,有从小长到大的傅家大院,还有互相喜欢的陆行渊,没有世俗阻隔,没有纲常伦理,陆行渊可以陪他继续仙丹事业,他也可以陪陆行渊封侯拜相,成就阿渊的天地。
不……不行!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呢?
陆行渊吻的他喘不上气来了,那寸柔软长驱直入,唇齿相交、攻城掠地。傅无极抱着面前这具身体,温温热热的,没中过毒,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眼神里满是未经世事的天真。他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陆行渊,他们没有一起长大,陆行渊受了很多苦,才走到他面前。
“哥哥,对拜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说完向下按了下傅无极的脑袋,陆行渊先弯了腰,傅无极还没有,他攥紧拳头,不,这是不对的。
傅无极身上的武器都变成了金银饰品,他在这里只是一个富贵小少爷,傅无极扭头就要逃离,他要离开这里!
“不,我不能跟你成亲,还有人在等我!”
随着傅无极的奔跑,周遭景致变得虚化,只有后方“陆行渊”穷追不舍,“哥哥,你是爱我的,不要离开我!”
傅无极猛然惊醒,那是他师弟,他如何能爱他师弟?不能,他不能。
“我不爱你,陆行渊。之前不爱,现在不爱,将来也不爱。”
傅无极一把拉下手腕上的镯子,乾鞭似火,一把勾住“陆行渊”的脖子,傅无极把头扭到另一边,未曾察觉他的手指都在颤抖。
啪的一声,幻境炸成一团烟雾,傅无极从半空的金钵狠狠砸在雪地上,魇魔被乾鞭五花大绑,扭头便看到陆行渊茫然的身影,他喃喃自语,“师兄。”
傅无极看到那双眼神,他深知,真的要离陆行渊远一点了。
否则他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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