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裴护抱着昨晚带回车内的资料回到办公室，房间内已经弥漫着胡辣汤的香味。

小李医生握着钢笔在签什么文件。

“算我孙子有良心。”裴护调整颈间墨绿色领带，将紧绷的领口扣子松了两颗：“这么早就开始给我写自传哪？”

“哪有。”小李医生将文件合起来，将手里的钢笔递给对方，眼神落在裴护接过的笔头上羡慕：“哟果然是天之骄子，连钢笔都是万宝龙小王子，你们科室工资比我们急诊高很多吗？”

“哪有。”裴护将钢笔放进盒子，重新放进书柜里：“这个是我姐知道我做医生送我的礼物，将来，我准备传家的。”

“大不了，下次你过生日我送你一支大班就是了。”察觉到小李没有回应，裴护也不好驳了新朋友的情绪，随意抬手示意对方抓紧时间：“赶紧吃饭，否则你今天会怪我的。”

“为什么？——”

两人穿着医生白大褂，脸上戴着两个口罩，戴好橡胶手套，等待在病房外等待的时候，小李苦着脸终于明白：“这个实验这么重要吗？”

裴护接过护理同事交给自己的病患尿液，宛若一杯重要的实验液体，又找来另外正常人的尿液，大步朝天台走去。

半个小时后。

放置在阳光下的尿液，病患的尿液明显比正常人的尿液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深红色。

“这是...”小李医生本能的卸掉手套拿手机查询尿液遇到阳光变红的原因。

裴护双手藏在口袋里，躬着身子双眸含着笑意紧盯着两杯液体，仿佛看到了□□，藏在口罩里的嘴角上扬：“我就知道！”

“什么？”

“病患入院四天，刚来的时血钠136mmol/L，本身就低于正常值。仅两天时间，患者血钠值突然严重下降，我怀疑是低钠血症引起的神经症状。而引起低钠血症的原因有：第一，脑耗盐综合症。此症多在开颅手术后发生，病患无此情况，pass。第二，抗利尿急速不适当分泌综合症（SIADH），此症多为肿瘤、口服抗精神病药物、肺部感染引起，病患也无此症状，pass。第三，原发性肾上腺皮质功能减退症，昨天我已经安排病患检查血皮质醇、促肾上腺皮质激素，病患无此情况，pass。最后一个就是血卟啉引起的腹痛——”

“这是代谢性的疾病！”小李医生举着手机瞪着眼睛张大嘴巴，回身一拳砸在裴护胸口：“我就知道找你就能破题！”

“急性间歇性血卟啉病。”裴护任由身体被对方撞到向后倾了倾，从口袋里掏出一对干净的手套递给对方:“增强合成酶作用的药物、女性激素以及某些避孕药，饮酒或低糖饮食、感染、创伤、精神刺激等都可以诱发此种情况。病患在本次治疗中因为生育或者经期引发。”

“心里不开心让她多吃点甜食就好了。”裴护摆摆手：“剩下的东西，你自己收。”

小李医生还在举着手机核查：“要避免诱因，比如过劳，刺激，节食，感染等。其次高糖饮食，或者立刻进行10%的葡萄糖液静脉快速滴注，或者25%的葡萄糖液静脉慢速滴注。或者各种，针对局部疼痛的止痛药——”

这说来说去，还是裴护的那句话便宜又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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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病发源头，就像是参与了异常名侦探柯南的游戏，通过这种表面症状，排除可能，最终真相只有一个。

电梯里的裴护开心到恨不得拿衣角当作手帕舞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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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疲惫里，唯一的慰藉就是朋友之间的挂念。

如果不是小李提醒，裴护早就忘记即将到来的中秋节。

尽管如此，裴护还是收到小李给自己买的一大盒的唐饼家的蛋黄酥。

裴护满心的不好意思，自己给自己最多买点轩妈蛋黄酥，没想到普通如自己，却在朋友眼里值得最好的。

“谢啦。”

裴护专门去急诊道谢，远远看到正在检查急诊牙痛患者的小李，只能挥挥手，随即在手机上又给对方下单一份Laderach巧克力作为还礼：“我不是不肯接受你的好意非要还清人情，而是这个巧克力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巧克力，你尝尝。”

“晚上我定了海底捞，我们一起去吃夜场。”小李匆匆回了一句微信，继续埋头扎进急诊现场继续工作。

这样，今天最重要的事情才尘埃落定。

离开急诊门口时，裴护远远看到之前在走廊盯着自己看的病患，今天又出现在了急诊室附近。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裴护看看手表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本能的朝对方走去。

边走边高举双手：“你不用担心，我这边是医生，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察觉到裴护的关注，对方像是做贼似的飞快逃离了现场。

“——嗨，下次你见到他，让他找我。”晚上十一点，小李一边检查当晚滞留医院的病患，一边和等待自己下班的裴护道：“难得你今天下班早，我这里有位大爷病情奇怪，你来看看。”

“你是不是在利用我的脑袋？”裴护侧脸微微蹙眉，一脸怀疑的望着对方的背影，一边跟过去一边又嫌弃又好奇：“什么情况？”

“嘿嘿嘿。”小李医生不好意思的回身双手握拳拜托：“患者是一位65岁的老大爷，今早因为处于右下颌位置的牙痛，疼痛两个小时到达我处。我这边拍了片子，核查没有什么异常的现象，也排查了三叉神经痛，今天给大爷开了止痛药，但是大爷表示还是很疼，想要住院彻底根治。”

“有什么问题？”裴护检查了报告，随口询问。

“嘿，如果没什么问题又怎么会留在我们急诊呢。”小李医生递来病患的心电图，颅脑CT等：“今天在医院休息的时候，病患突然出现昏厥，意识不清，牙关紧咬，浑身冷汗。大概持续了30秒才恢复正常。任何的昏厥，我们首当其冲就是考虑颅脑是否出现问题。我立刻安排了心电图和颅脑CT扫描，准备明天送往神经内科核查。”

裴护对着灯光举起病患的报告眯起眼睛看了几秒：“窦性心动过速，ST-T段轻度压低，Q-T间期延长，P波双峰；头颅CT显示两侧脑室旁、基底节区腔隙灶，老年脑病变。”

“至少说明病患心脏和脑部都有导致这种情况的可能——”

“我们老师看过了，说有可能是后循环缺血，继发癫痫发作。考虑还是神经内科。”

裴护点点头，患者出现癫痫一般来说，医生都会考虑是神经方面的问题。

但是，裴护又看看患者病史，之前从未出过癫痫的情况。

只是牙痛。

“李医生快来——”正当两人准备下班时，急诊内护士匆匆冲进办公室：“那位牙疼的大爷刚才还在和我说话，突然血压直线下降，最低63/41mmHg，伴有呕吐。”

听到这样的情况，小李本能抓住已经脱掉的白大褂，一边奔跑一边罩在身上朝急诊冲去。

眼见病患躺在病床上一脸痛苦，满头大汗，旁边的心电仪上的心率已经达到120-130次/分，但没有呼吸困难，氧合尚可。

“静脉补液，升压药物维持。”小李医生一边开始急救，一边继续：“心脏有问题给心内科打电话，患者有呕吐，给消化科一起打电话申请急会诊。摇人，快摇人——”

和急诊室内的焦灼紧张相比，办公室里静的令人心里发慌。

裴护早已换上牛仔裤卫衣等着去吃火锅，留在办公室里继续检查病患的病史。

病患没有消化道疾病史，无服用相应药物离世，无呕血黑便的情况，血红蛋白也不低，应该不是消化科的问题。

同时，病患既往有高血压病史，出现低血压症状以及合并昏厥症状。会不会时低血压容量性休克，最常见的应该是冠心病心肌梗死。但是患者的心电图、心肌酶、BNP的检查结果都不支持急性冠脉综合征合并心源性休克的诊断。另外，D-二聚体不高，也不应该是肺栓塞。

想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答案，裴护将自己丢尽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手指随意敲敲椅子扶手，望着天花板自言自语：“牙疼...”

突然。

裴护想到了什么，起身立刻朝急诊室冲去——

“患者牙齿检查过没有问题，但是却有如此剧烈的痛感，很有可能是——”

正在为病患做治疗的小李医生望着裴护，两人异口同声：“心源性牙痛！”

“这样的情况不仅要关注心脏，还要考虑是不是大血管，尤其是夹层动脉瘤！”裴护已经望着护士一脸紧张和焦灼：“现在立刻安排患者做心脏彩超和主动脉的CT血管造影！”

有了答案的小李和裴护点点头，已经拿起电话给放射科医生打电话：“领导，我这里有病患需要立刻做急诊主动脉CTA，麻烦您来救救我，需要三维重建！”

等到一切安排得当，小李这才岔空向裴护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有些抱歉道：“对不起了我的朋友，我要先走一步，下次我们海底捞一捞。”

“滚吧。”

望着病患的轮床被推往放射科，病患等候区的家属望着走廊的墙壁闭眼祈祷，裴护长长吁了口气，朝电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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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睡了多久。

裴护是被急促的微信声音吵醒的。

本能的摸索着放在座位上的手机，眯起眼睛瞄了一眼，只见医院职工大群炸了。

“现在医院已经全部封闭，大家注意自身安全！”

“事情结果没有出来之前，请勿以讹传讹！”

“太可怕了，真的是过河拆桥杀人诛心！”

“我要辞职回家找妈妈！”

裴护的大脑一点一点的恢复清醒，却还是没有从微信信息中发现到底医院发生了什么大事，只能下意识打开和小李医生的微信记录——

没想到对方给自己留言——

“真让你说中了，是主动脉瘤，救治过程中就出现了心脏骤停，还好我们都在身边救回来了！”

一堆表示你真棒的表情包。

裴护嘴角上扬，继续向下翻，直到看到最后一句：

“你猜我看到了谁？”

再继续翻，却没有了。

裴护无奈新朋友故作玄机，强撑着睡意回复：

“谁？”

“你下班了吗？”

“医院刚刚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吗？”

等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裴护干脆起床上楼洗漱，顺便和那个救人不要命的小李医生打招呼，落实一下下半年重要的海底捞一捞计划。

算下来只剩下一百多天，剔除睡眠时间吃饭时间，剩下来不过几十天，再剔除必须工作室时间，可能留给两人吃饭的时间，也就一两天。

必须摁住对方尽快落实！

走到急诊，却察觉此时比往日清冷许多。

走廊上不断有穿着警服的公安人员从裴护身边经过。

裴护一边向里面走一边拿起手机给小李医生拨打。

电话没有接通。

他下意识走快两步。

甚至跑了起来。

直到听到有电话在楼梯间响。

裴护循声望去——

平日不会有人的楼梯间门口聚集了一群医护人员和警察。

裴护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和自己的意识可以分成两个部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护才缓过神，却依然保持着拨打电话的姿势，只是本能的，木讷的朝电梯间走去。

“裴医生——”

所有人看到他的出现，下意识都是一脸哭相，阴沉着脸望向裴护。

周围所有人都像是带了一层泥塑的面具，刻意的躲避着裴护的眼神，一旦触及到，脸上的表情，令裴护觉得不真实。

不真实到，他第一次发现人在强忍悲伤的时候，原来一张脸可以像是泥塑似的垮下来。

眼角眉梢和嘴角都在往下坠，垮下来。

“怎么了？”

纵使心中已经有怀疑，裴护还想要欺骗自己。

直到他的眼神沿着地上的血迹，往前，再往前，看到楼梯间里，落在更深更暗的血泊中的——

一颗紫色的手链珠子。

裴护本能的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眼泪已经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