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高台上，听到了泥土的厚重，土地从地质演变而来就一直存在，是万物的一，于是衍生万物，土壤孕育了生命，于是草木诞生，万物萌发。

风犹在耳畔，麦粟粒粒饱满在风的吹拂下轻微晃动，米粒和稻壳有空隙的地方发出悠悠空响，那些被忽略的成长在此刻回响。

熄睁眼，握住面前腾空出现的青铜麦穗。

光芒大作，她被笼罩在里面，熄感受到流光在经络间流转，受伤的躯体脏腑被迅速修复，这副躯体变得蓬勃，无与伦比的力量充斥着身躯。

“**…”

她听见晦涩的语言，来自土地，来自天空，无处不在。

生命被土地联系。

“生。”

六丁神火与生息交融，句芒部各处的火柱燃起，冲天的火焰几乎要冲破长夜。

“仓者！”

熄看见有人举起了鼓棒，战鼓被敲响，鼓声一阵又一阵，几乎要传出天边。

天工连忙把背包里的骨器分出去，对于没有骨器的人妘火就划破手心血液浸染整个火把，大家拿着火把朝着妖魔厮杀。

“杀！”

熄高喊一声。

骨刀所到之处，只留下遍地的尸体。

火燃了一宿。等到太阳破晓，天边的云霞也染成了红色。

不知道是谁手中的武器掉在了地上，只是一刹那，全场爆发了爆裂的哭声。

“赢了！赢了！”

“爹！娘！我们赢了！”

“就差一天，就差一天啊…”

…

哭喊此起彼伏。

心里突然有些发闷，熄低头一滴泪落在了破裂的虎口。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目。

泪是咸的。

划在脸上，带着刺麻的疼痛。

它如此沉重又如此轻盈。是一场别离之泪。

隔着人群，熄看见了廪者。

他朝着熄招手。

直至熄靠近廪者，才发现他体内早已没有了生息，他像是一段枯木，是句芒部的陪葬。

廪者笑着颔首。

熄微微弯腰，让老人家的身体尽可能的依靠在她的身上。

他们慢慢坐了下来。

这样的动作在哭喊的人群里并不突兀。

“年轻的时候，我和阿良最喜欢在麦田里捯饬苗秧，有些苗长的可好了满兜子的大米，有的就不行长出来全是壳。部落里的人喜欢笑我们，但我们也不管就这么做着做着，粮食越来越多了，再后来啊他就成了仓者我就成了廪者。”

廪者的声音很小，但熄听的很认真，她仔细的辨认着眼前的荒芜，她知道那曾经是片丰收的稻田。

“我和阿良守护了麦子一茬又一茬，我们以为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可到最后麦子也没了娃娃也没了。句芒部太好了，它把握掌着四方的命脉，却没有能力保护，所以句芒部几乎要把整一代人都赔进去了。”

他叹气，眼眶里蓄满了泪珠，紧接着泪水又被脸上的沟壑掩埋，棕褐色的皮肤像是被晒干的土地。

廪者休息了一会儿，又慢慢的说了起来，“事情发展太快了，怨恨也太快了。先是祝融部的孩子，他们用命填了句芒部的怒火，后来是薅收部死在荒林，禺强带着我们抵抗，再后来是黑老头一家，胖妹一家…最后是阿良。”

他看啊，看啊，看着句芒部的图腾，看着它的斑驳，细数着年轮，“阿良用穗为我们博得一线生机，在最后，我们遇见了你。熄，你是个英雄。”

熄感受到手里有股力量凝聚，是个光秃秃的麦秸干，紧接着麦穗回归，微薄的绿光后，青铜麦穗就躺在她的手心。

“上次那话，是不是阿良跟我们说的啊。”他笑着，眼睛却逐步涣散，“阿良这小子，还是放心不下我们。熄，你有着通灵的力量，这或许是巫的力量，把握着它，好好用着它。”

最后，他望着那片稻田，稻田里是年轻的阿良，他蹲在田埂上，拿着背篓仔细的观察每一株稻穗。然后他回头，朝着廪者发笑，转头又好像是年老的阿良，皱巴巴的小老头扛着锄头就在他眼前。

“就当是可怜我，可怜我和阿良，保护这些娃儿，要是他们真那么笨，给他们片稻田吧，让他们至少——活下去。”他顿了顿又说到，“这个世道总会变好吧。”

“好。”

熄回应着廪者。

身旁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最后再也没有了回应。

这场战役，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没有人赢。

但没关系。她会赢，她会一直一直赢下去。

大家是在一场雨后送走的廪者。

惊蛰过后，是一场大雨。在句芒部的文化里，这一场雨是春雨，是春之使者的报信，万物将在此苏醒生命也由此开启轮回。春雨之后死亡与寒冷将会被希望取代，这是新的开始，也是丰收的信息。

丰饶穿上了祭祀服。

妖魔的头颅成为了最好的祭祀品。

“苍天溟溟，沃土泱泱，以此为祀，祭祷英灵。”

“愿稻粟不伏，生生不息。”

句芒部再次点起来火光。

熄站在高台，青铜稻穗从她的手中升起，最后绽放出耀眼的青光，云霞里青龙在身后吟啸，一瞬之间万物萌发，有花开花，有叶生叶，郁郁葱葱。

句芒部没有倒下，以后也不会倒下。

这不是肃穆的葬礼，熄看着大家在享受这场生命的余欢。

身旁传来衣物的摩挲声。

她看着来人。

丰饶递过来一捧迎春花。枝条齐刷刷的被理好，金黄的小花开在绿叶之中，是这样的盎然。

“您怕吗？”

丰饶问道。

熄抱着怀里的迎春花，欣赏的拂过他们的枝桠，他们是最早开放的花，早过死亡，早过凋零。“怕啊。”

“是啊，您看起来就不…”丰饶突然噤声，又像找补，“不是，不是说您怕就不勇敢了，也不是，不是我就觉得你不会怕，欸，也不是…”

熄突然笑出了声，她用手拍着附近的土地，笑完后，她认真的看着丰饶。

“怕啊，当然怕没有人不怕死。”

“我以为像您这样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不会有人不怕死，不怕，只是因为心中的信念压过了害怕，于是就顾不上害怕了。”

她指了指妘火他们，“他们也很怕的，但是后面我们就不怕了。死亡是不可避免，在这样的世道怕是没用的。怕只会让豺狼骑到我们的头上，这本来就是不公的征伐，很多人用命填平了这份差距。敌人变强了，所以我们只能更快更狠的去缩小差距。”

熄释放出青铜稻穗，“我从一出现，我听了很多声音，我很喜欢这个世界，我不会辜负他们。”

丰饶是仓者的孙儿，土地对他有着天然的亲近。熄将青铜稻穗贴在他的手中，分享这份力量带来的感受。

“天道不公平，可土地是公平。你给予它什么，它就会反馈什么。守护它，获得它，成为它。”

“我们会跟随您，土地信任您，我们也信任您。”

丰饶放下了心结。

青铜稻穗的选择令所有人错愕，一个外人为什么能获得土地的承认。但现在他知道了，他由衷的承认了熄。

“你们聊什么呢。”

芈陶笑眯眯的插了进来，默默把熄与丰饶隔开。

“干嘛干嘛，怎么还挤我，熄是我们的首领，我们才是一家人。”

“话可不是这么说，我们和熄那也是生死之交的。”

斟九也跟着过来了，立马加入芈陶进行声讨。

天工提着他新熔炼的骨刀朝着熄走过来，随后接过熄怀里的迎春花，把骨刀送回熄的身边。

“熄，你看看这把骨刀，我让妘火用六丁神火熔炼了那只妖魔的精华，重新锻造了它，你要试试吗！”

熄打量着骨刀，骨刀的气息变得更加纯粹，先前战斗留下的豁口已经被修补好了，她用手划过刀刃一瞬间指腹上留下了红痕，侧目观看发现刀柄处经过打磨留下了花纹。

“这是我们那的纹样，叫月亮花。它寓意生命无常，但温暖常在。”

“它对我很有用，谢谢你，天工。”

天工露出虎牙，咧嘴一笑。

“你小子。”

妘火点了点天工的头。

“熄，我还是打算去一趟黑山城。”

“我知道，我也要去一趟。”

武器调换这笔账，廪者讨不了的，就由她来讨。

“那他们…”

“我们留下。”

丰饶知道，句芒部的人不适合战斗，现在这情况哪怕强行跟着熄，也只不过是在添麻烦，更何况…句芒部是整个大陆的粮仓。句芒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投入春耕，与其他部落恢复沟通，尽可能把知识传播出去。

他也坚信，这样的句芒部，才能为熄带来最大的助力。

“不管您在哪，不管您需要什么帮助，句芒部永远在您身后。”

“走之前，我会去清理附近的妖魔。”熄又转身询问天工，“到时候还要请天工为他们制作武器。”

“一切交给我。”

“多谢你们。”丰饶鞠躬。“那日…对不起。”

四个人愣了一下，同丰饶勾肩搭背。

“没事了，都过去，都是兄弟。”

紧接着，整个部落都动了起来。

白日春耕修复，夜晚进行护卫队的训练，而熄这几天也在早出晚归的，尽可能的带回高质量的妖魔尸骨，天工为此连夜加工只为做出最好的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