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指腹慢慢从侧颈到肩部,缓缓拨开,又用掌心按压。
燕淮之的手法娴熟,但其实力气不足。没揉按一会儿动作便变轻了许多。
景辞云知晓她的手不便,但又偏享受于她这破天荒的关心。
“舒服些嘛?”她问道。
“嗯……长宁,你可以慢慢来。”
燕淮之将她的衣裳又朝下拉了拉,竟见到她的肩上有几道鞭伤,很淡。
她直接拉开景辞云的衣裳,见到那后背上居然有更多。
她不经意蹙了眉,不知景辞云发生了何事,这背上居然会有鞭伤。
“你的背上……为何有伤?”
景辞云的脸色瞬变,她立刻爬起了身,有些慌乱的将衣裳穿好。
“我……我儿时不懂事,这是惩罚。”
燕淮之只点点头,并未再多问。
“长宁,你的手累不累?我帮你按一按吧?”
“不必。”
景辞云轻抿着唇,讪讪收回手。二人一时之间又有些相顾无言。
“那你歇息,我先回房。”燕淮之起身欲走,景辞云又忙将人拉住。
“长宁,你……你能不能陪陪我?”
“好。”燕淮之并未迟疑太久,应允后又坐了回去。
景辞云拉着她的手慢慢躺下,清亮的眸也一直看着她,生怕一闭眼面前之人便会消失。
“睡吧,我不走。”燕淮之看出了她的心思,说道。
“那你要不要躺下?”
燕淮之一愣,这些时日与景辞云之间也亲密过,只是突然这般问,她的心还有些跳动异样,又不知何处觉得奇怪。
“你一直坐着会不舒服,不如一起躺下?”景辞云又道。
燕淮之想着,如今也无需避讳,便也应允了。
景辞云特地让她睡在里侧,躺下之后便满心欢喜地牵着她的手,满足地合上双眸。
被景辞云牵着的手无意识也悄悄回握,心上跳动得更加异常。
被囚宫中的七年间,燕淮之鲜少熟睡,白日更是连小憩都不可能。
而如今在景辞云的身边,分明只是白日,燕淮之也徒生了一阵倦意。
过了约莫一炷香,景辞云感觉到回握着自己的手松了松。她侧首去望时,燕淮之正闭着双眸。只是眉心还微蹙着。
景辞云侧过身子,伸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心,轻唤道:“长宁?”
燕淮之未应,好像已经睡着了。
她熟睡时倒显得乖巧不那么冷清,伸出的手在燕淮之的鼻尖上轻轻一点。
似是有所察觉,燕淮之很快又蹙起了眉头,眼皮微动,好似是要醒了。
景辞云便立即将人搂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嘴里喃声道:“睡吧,没事,有我在。”
燕淮之睁了睁眼,景辞云的气息环绕周身,便又无意识的继续睡着。
二人相拥而眠,这一觉也不知为何,安安稳稳的一觉天光。
*
南街无论何时都是人潮涌动,各式牌匾接连不断,甚至都不需要小二每日扯开了嗓去吆喝,便有客人自行进门。
花锦之地鱼龙混杂,若想知晓什么秘辛,这种地方是最易得到消息的。但真假不知,大家也只图个乐子。
依旧一袭白衣的明虞走在人群中,今日的她戴了斗笠,时不时地打量着四周。
但最后还是会停在前方不远处,身着青衣的女子身上。
在外,景辞云依旧会牵着燕淮之。只是人多,难免会有碰撞。
不知对方是否刻意,也不知被撞者是否今日心绪不佳,若是得不到解决,也只能无能狂啸。
景辞云见到眼前有人正在经历着此事,默默松开燕淮之的手,转而搂住她的腰。
若是有人接近,便能将人很快带过,能够及时躲过。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燕淮之有些诧异,身后有一只手这样托着,倒是给她带来些许安稳。
她也在不经意间靠近了景辞云,抓住她放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服用仙灵霜者并非全部都是富家子,其实那些普通百姓更多。”景辞云边说着,路过了一家酒肆。
酒肆之中人声鼎沸,还未进门那酒香气便扑鼻而来。
“仙灵霜早已遍布全城,南街此等繁华之地,烟花之地众多,应当是最易得到仙灵霜的地方。但我们不好去那地方,故而先来酒肆瞧瞧。”
实际上是烟花之地的貌美女子又或俊美男子太多,各个使得勾人的好手段。
她害怕燕淮之去了会被人盯上,也害怕燕淮之会被勾引了去,故而决定先来酒肆瞧瞧。
燕淮之实则并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却也不愿一人待在那皇家别院中。
她强忍心中不适,一直紧跟着景辞云走到相对人少的桌旁坐下。
“客官用点什么?”店小二立即上前招呼。
“一坛桂花酒,还有些小菜。”
“好勒客官,马上便来!”
燕淮之打量了四周,台上正有演奏助兴,虽说都各自在自己的地方坐着,但她总感觉到浑身都被不知名的东西挤压住,哪儿都不对劲。
景辞云并未发现燕淮之的不对,当那桂花酒拿上时,也给燕淮之倒了一杯,道:“是微甜的,不会醉人。”
燕淮之有些狐疑地看向她,当时在莫问楼分明提起过,今后不会再喝酒。
“嗜酒之人众多,就算是讨要了几个铜板的乞丐都会进来讨一杯酒喝。应是能得到些消息的。”
景辞云边说着,边寻找目标。环视一圈,目光很快锁定在一个蹲在角落边喝酒的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瘦猴模样,脸上有黄斑。额旁还贴着用膏药,看上去十分老旧,像是贴了许久。
他小口小口地抿着酒,就算是滴在手上,也会去舔干净。
“长宁,我过去一下。”景辞云起身,并未等燕淮之回答,很快朝那男人走了过去。
身旁没了熟悉之人,又身处这人多手杂之地。七年前的事情很快掠过脑海。
掌心逐渐泛起冰冷的汗,燕淮之的目光落在景辞云的身上,只见到她另拿了一坛酒,站在那男人面前,似是正在攀谈。
燕淮之变得十分警觉,周遭就算是细微的声响都能让她紧绷着身子。
就算是未瞧见身后,也能感觉到有人正悄然接近。
正在此时,眼前蓦地出现一个人影。燕淮之立即朝一旁侧身,见到那人在她的对面落座,声音轻扬,问道:“小娘子怎独自在此?”
燕淮之端坐着,她想试图佯装镇定,然而内心对这些人的畏惧就像是野火一般蔓延,难以遏制。
心中的不安逐渐掩饰不住,袖中的手亦紧握着拳。
她想要立即离开,却又感觉自己像是深陷泥潭,难以挪动。
泛白的唇瓣紧抿着,她甚至都已不敢抬头直视他人。
她告知自己必须要冷静,对方只是普通人罢,无论如何都不会在此强迫自己任何。只要她喊一声,景辞云便会回头……
只是当她想要去唤景辞云时,感受到喉咙之中的颤意,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那男人看着她,嘴角挂着嬉笑:“小娘子为何不言?这桌上有两副碗筷,也不知小娘子的同伴在何处呀?”他问着,还向四周打量,试图寻找她的同伴。
而此时的明虞正坐在楼上看着她,眼见着她的慌乱,却并未上前。
男人见她又不说话,心中更是好奇。不会说话的美人,像个木头。但木头美人一旦变得灵动,更有风趣。
男人瞬间来了兴致。
“姑娘,不如与我共饮一杯呀?”男人递上手中的酒盏,燕淮之猛地想起三年前的那杯酒,还有景帝。
她突然应激般打过那男人手中酒盏,凳子一歪,整个人都往后倒去。
那个男人试图去抓她,只是人没抓到,自己还险些摔倒。
燕淮之这边的声响很大,引起了旁人的注意。而景辞云也很快回头来看。
见到摔在地上的燕淮之,她脸色大变,立即扔了手中酒盏便大步冲上前:“长宁!”
男人还呆愣在地,有些莫名其妙。
“别碰!”
燕淮之立即呵斥一声,用力打开了景辞云的手。景辞云有些错愕,转而又瞪向那个男人。
男人赶紧摆手,极力的要撇清自己:“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我只是想与她饮酒。这这,这衣角都未碰到啊!她是自己摔倒的。”
明虞见到这一幕,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慢慢走下楼去。
景辞云伸手欲再去扶她,燕淮之依旧躲开,已经自行起身了。
“长宁,你……”
“郡主,我们回去吧。”燕淮之很快压下了内心的慌乱与惧怕,强装镇定道。
景辞云见此,点点头:“好。那……那我扶你?”
“不必了。”她冷冷拒绝,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景辞云再次瞪了那男人一眼后,立即跟了上去。
离开酒肆后,燕淮之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是南街依旧人头攒动,名为惧怕的野火逐渐吞噬了她,化作愤怒。
在这一瞬,她太过讨厌自己,懦弱且无能。
“长宁……”
“郡主,还是快些回去吧,好吗?”燕淮之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已有些不耐。
景辞云见到她有些泛红的眼,只轻轻抿唇,也不再多言。
“那我让明虞……”话音未落,明虞便已驾着马车过来。
景辞云刚想扶着燕淮之上去,却又再次被她躲开。本也想进去坐的景辞云犹豫片刻,坐在了明虞身旁。
“走吧。”她默默叹气。
回了皇家别院后,燕淮之便在屋中一直待到黄昏日下,景辞云去寻燕淮之吃晚膳时,她也拒绝了。
景辞云心情郁闷地趴在桌上,面对着一整桌的美味佳肴,没了兴致。
“明虞,你说长宁是不是在生气啊?”
“应当。”
景辞云问完又换了姿势趴着,闷声道:“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或许。”明虞淡淡回答。
“何处不对?”景辞云立即坐起身。
此刻的燕淮之紧靠着门边站着,若是有脚步声,她便能立即察觉,能够及时应对。
如今虽已不在宫中,不必时刻提防。但今日去那酒肆,再次勾起那场可怕的梦魇。
她对自己的脆弱感到十分讨厌。都已过去了七年,为何还会这般恐惧……
她害怕的是酒,但她害怕的仅是酒吗?
国破那日,他们所谓的庆功宴上,舞蹈,乐器,鲜血,求饶,似尸首……这些足以是能够杀死她的利刃!
已忍了七年啊,为何……不再多忍一忍。偏要在此时,暴露自己软弱……
今日如此,景辞云会作何想?会不会放弃这门婚事?
她时刻都告诫着自己,此事别无选择,只能牢牢抓住景辞云。她的想法,随时都能牵动自己的命运。
但,命运又岂能放入他人手中!
被明虞点醒的景辞云来到燕淮之的房门前,她刚准备敲门,门便被打开了。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正含着盈盈泪光,红唇微抿着,似是极力在克制着自己。
娇弱的身躯下一刻似是都站不稳了,在见到景辞云的那一刻,眼泪瞬间滑落。
景辞云瞬感愧疚,甚至都认为是自己欺负了她。下一瞬,燕淮之便伸手抱住了她。
景辞云的心猛然一跳,还有些怔愣。
“我今日……吓到你了。”惯来清冽的声音在此时显得格外无助,细小的颤音让景辞云心中的怜悯之心愈发的重。
或许,那又并非怜悯。
“没有,是我未能考虑到你。”她软下声来,十分温和,生怕吓到了她。
“我只是……太害怕了。你不知,我独自一人在宫中七年,整日担惊受怕……我真的不想再过回从前的日子了,阿云,你别放开我。”
景辞云的心正在被燕淮之无助的声音填满,她立即柔声且小心地答道:“好,你放心,我绝不会放开你。”
放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收紧,燕淮之紧紧抱着她,就好像当真离不开她一般。只是方才泪眼婆娑的可怜模样已经消失。
她抬眸时,正见到明虞正站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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