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风刮得有些大,以至于周禾在离村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就嗅到了一股十分难闻的味道,若仔辨认的话依稀能分辨出是血腥混合着皮肉炙烤后的糊焦味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分明才一日不见,下河村却仿佛变了很多,一阵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彷佛这声音里也裹挟着昨夜村民们惨烈的哀嚎。
随着距离村里越来越近,周禾脚步也一点点变得沉重,她有点怕,怕直面心里那些不好的猜测。
“姐姐!”察觉到周禾身体在微微的抖动,周小山及时握住了她的手。
“走吧!”周禾对他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无事。
他们进到村里的时候,地上的黑灰在秋风的作用下打着旋的飞舞,衬的那些烧焦的房舍和残垣断壁越发骇人。
好些房舍都塌了,地面上随处可见星星点点的血迹,周禾顺着村中的甬道往里走了好一段都没能看见半个人影。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大家都躲起来了,还是......
周禾拼命的摇头,想要将那些骇人的想法驱除出脑海,不会的,那些人暴动不过为财罢了,没必要杀人,更没必要屠村。
这侥幸的心里直到周禾摸到——半截被烧得半生不熟的手臂时被彻底打破。
黏糊糊的,不知是血还是肉,摸上去的时候微微带着弹性,周禾拿在手里怔怔地看了片刻才像是反应过来,随后接憧而来的是生理上的正常反应,削瘦的身体颤抖个不停,继而剧烈的干呕起来。
手臂虽已经被她放下了,只是那手上的触感仿佛并没有消失,周禾将手按在地上使劲的摩擦,仿佛这样就能将刚才的恐惧给磨掉。她胸腔里翻江倒海,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一并都吐出来了。
“姐姐,你怎么了?”隔的不远处的周小山听到她干呕的声音,惊慌地跑过来,十分担忧。
才问完了话,他便看到了被周禾仍在地上的那半截残肢,唬的一跳的同时眼里顿时也涨满是怜悯,这是他们村里的人,昨日还好好的活人,一夜过去就成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周小山顾不上难受,先关切的去看周禾:“姐姐,别怕,我扶你先回去休息吧。”
嘴里说着让周禾别怕,实则他自己也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哪个孩子会不怕死/尸呢?
虽然之前他们姐弟也经常上山,猎兔子套野鸡,也不是没杀过生,见过血可人和动物终究是不一样的。
物伤其类的悲伤恐惧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害怕,非常非常的害怕!
此刻的周禾却慢慢冷静下来,她是怕死人,可现实却必得她却不能不坚强,暴动四起,战乱不断,以后她见着尸体的机会只有多不会少。想到此,周禾甚至还咧嘴苦笑了一下,说不定哪天自己也就变成这残肢断体中的一员了。
这也许只是个开始罢了。
想想一个多月前,自己还妄想随着以后生意越做越大,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能在县里买上一间铺子做生意,从此也过上雇几个伙计帮忙地主婆的生活,以后就不用苦哈哈每天早起熬凉粉了。
可是如今看来,那时自己心中所想,竟然是如此可笑。
乱世强权面前,山野小民的性命比蝼蚁还不如。
周禾缓和了心情,带着周小山继续往前走。
倒塌的废墟上随处看见老鼠出没,这下本该暗夜才出来活动的生物,如今早已没了顾忌,嚣张的唧唧叫着四处乱窜。
“啊!”冷不丁有一只窜上了周禾的脚面,吓得她大叫出声。
周小山刚要安慰姐姐,低头便看到了她脚下有一具尸体,下半身几乎被剁烂了,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更像一堆烂肉,以一种极为扭曲的姿态趴在地上,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呃呃呃……”周小山却是指着周禾脚下那具尸体,结结巴巴地,一时说不出完整的话。
急得周禾赶紧垂头看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得她连退了两步,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周禾惊呼出声:“小豆子!”
小豆子是林玉娘唯一的儿子,现如今这孩子却......周禾不敢想象当时的林玉娘是何等心境,
对一个丈夫早逝的寡妇来说,儿子就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是她的命,如今这命没了林玉娘还能活么?
周禾想到这面前几乎浮现出林玉娘痛不欲生的情景,那是个极温柔的女人,待人接物一向和善,与自家的关系也一向处得好,怎地偏生就好人没好报......
周禾的眼泪大滴大滴落在地上,哭这不公的命运世界,也哭自己的无能为力。
“小山,想哭就哭出来吧!”周小山抽噎的脸都憋红了,小豆子比他小不了几岁,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不久前还跟在他身后叫哥哥,没想到一夜过去就阴阳两隔,且还死的这么惨。
这么多伤口在身上,该是怎样的痛啊!小豆子一定很害怕吧,他会不会哀求那些人放过自己,会不会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当然会,因为他压根什么都没有做错,要说错也只有一件,就是不该生在这个吃人的世道!
周小山哭的泣不成声,不能自已!
不知过了多久,周小山感觉有人在轻抚自己的脊背,他抬起迷蒙的泪眼:“姐姐!”
好了,别哭了,咱们再去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人...... 后面的话周禾没说,周小山却已经明白了,刚刚那截断臂再加上小豆子的尸体,绝不会是个例,村子里究竟还有多少人遇害?他现在有点不敢面对。
尽管知道小豆子不会是个意外,可当他发现后面那些尸体的时候还是觉得触目惊心,老老少少加起来,约莫二十多口。
这都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昨夜之前还都是好好的,现在都已气息全无。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群恶鬼,要下这样的狠手?
周禾很快发现一个问题,死的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独没有年轻女子,孩子也少小豆子算是个例外。
杀人放火,抢劫杀戮,分明就是一伙强盗。
姐弟俩在村里转了一圈,终是没能在这里遇到一个活人,也就没办法打听出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姐弟俩勉强清理了一块空地,挖了个浅浅的坑,沉默着将这些个尸体都给埋了,担心有野兽进村啃咬尸体,又托了好些房梁瓦砾盖在上面,总算勉强让这些村人入土为安了。
“回去吧!”周禾感觉自己个胳膊都已经抬不起来了,她很累很累,累到不敢停下,因为怕一停下来就再也动不了了。
姐弟俩脚步踉跄,互相搀扶着往山上走,路过家门的时候周小山想起家里的鸡鸭:“小黄它们不知有没有被抓走。”养了一夏天,眼瞅着就要下蛋了。
想也知道那些鸡鸭不可能还在,连人都杀了那么多,鸡鸭还会留下?不可能的,不过周禾还是轻声道:“进去看看吧!”
不知道下次再过来是什么时候了。周禾微叹,默默抬脚进了院。
家里门歪窗斜,好一派残破之相,好在因这宅子离村子比较远未曾被火势牵连,倒比那些烧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人家要好上许多。
如预想之中那般,家里但凡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至于那些粗笨的家什因挪动不变,倒是侥幸得以保存。
大体转了一圈,将歪斜的门窗扶正,眼看着天色变暗,在这尸横遍地的地方停留到底心里发慌,匆匆离开了。
周小山回去就病倒了,发高热说胡话,梦里都在喊着别杀我!周禾默默拭泪,到底还是个孩子呢,平时表现的再怎么沉稳,一下受了这样大的刺激,也扛不住的。
周禾不敢将他一个人留在山上,没法去镇上买药,便用自己那少的可怜的中药知识,勉强找了几株清热解毒的草药,捣碎煎给周小山喝了。
也许这大半年好吃好喝的将养终于起了作用,周小山吃了药又足足睡了一天,终于在第二日傍晚的时候醒了。
周小山醒的时候夕阳正好,落日的余辉从窗棂处照进来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周小山差点以为之前看到的都是一场噩梦,如今梦醒了生活还将继续恢复原样。
可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些都不是梦,否则他此刻应该在山下的家中,而不是在这木屋里。
“姐姐!”周小山的声音有些嘶哑,说话的时候微微还有些疼。不过即便是这样,周禾也听到声音很快从外头走了进来。
“小山,醒了,感觉怎么样,饿不饿,还是想先喝点水?”周禾眼里的惊喜显而易见,醒了就好,醒了就没事了。之前周小山烧的满脸通红大喊大叫的模样,可是把她吓坏了。
“想喝水!”
“好!”周禾将灶上吊着的水罐取下来,从中倒了一碗水,捧给周小山。在对方喝水的时候又说道:“我还熬了点粥,一会儿你起来吃一点,也不能一直躺着,总躺着身子就发软,人也没有胃口,要是还觉得不适,就吃完了再去躺着。”
周小山恹恹的,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病,只是精神还有些不好,便道:“姐姐,我没事,不用再趟了。”
周禾点点头,那你就陪着姐姐,我早上从外头割了好些芦苇,晒了这一天也差不多半干了,待会编几个草帘子,天冷了挂上也能挡风。
以后怕是要在这儿住上一阵子了,好多家什都得重新置办,幸好不久前刚刚置办了过冬的棉衣被褥,不然这个冬天还不知道要怎么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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