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一罗预前。

虚镜外,正是一片寂静。

穆怀瑾和白鹏道乃特别相冲的性格,哪怕过去千年,这两人的关系也半点都没有改善。尤其是白鹏道,他盯着穆怀瑾的眼神就如同死人,那森然的冷意已经少见。

唯独残剑道人座下,有位长老还在不紧不慢地讲解。

“……借势,就如同虚镜里裴贰和霍磊两人所说,是一种上古的仪式。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里最重要的就是取一灵兽或者魔兽的心头血,越是凶残厉害的兽类越好,才有可能唤得神兽的回应。

“血液涂抹在心口,同时有一人为其护法念文。若是神兽回应,那些血液就会烙印在祈求者的身上形成兽形。

“裴贰所说的话有些过谦,若能借势成功,此人的天赋必定非同寻常。”

这位长老的讲解深入浅出,虽然关键的地方只是含糊带过,却也基本让众弟子明白这“借势”究竟是什么。

修行之路向来千千万,有些奇特的技艺也是常事。

只不过他们看着虚镜内裴轻侠那淡定从容的模样,心中不知有多少奇怪的念头。只是从之前的厌恶到现在正视的态度,虽说只是在短短半日内,却已经足够颠覆他们的想法。

“长老,这内外流速不同,这面古镜可真是厉害。”

“先前以为裴贰那不过是个幸运的小子,没想到……人居然还有点能耐。”

“得了,若是换做你,能在巴蛇面前支持多久?”

“霍磊给我的感觉与之前不同,他怕是进阶了吧?”

“他们在镜子中少说过了半个多月,几乎就没断过袭击,果然磨炼还是要紧。”

“对呀,这古镜着实厉害,不愧是穆老祖!”

穆怀瑾盯着白鹏道,嘴巴冷冷地说道:“这面古镜不是我之物,是我兄长的。”他这话一出,方才还叽叽喳喳说话的弟子们也都陷入了寂静中。

穆怀瑾的兄长,谁人不知?

能让穆怀瑾用那种仰慕的态度说出来的人,世间只裴轻侠此一人。

白鹏道与穆怀瑾的关系之所以不好,也与裴轻侠有关。

白鹏道是苍凉派的大弟子,可他最早并非入大派的命数,乃是裴轻侠在妖魔来袭的时候,于乱世中救下来的一个小乞儿。当时数千妖魔掳走不少人族幼子,裴轻侠得知时,一路疾行追赶,在北荒尽头追上了他们。

妖魔见无法逃脱,便将无数人族吞噬。

他们所掳,皆是打小就有天赋的苗子,更是对他们而言滋补的好物。

裴轻侠轻易不动怒,可如此恶行,实在让人难以容忍,那一回他只身屠杀无数妖魔,最后救回来数个幼子。

其中一个,就是白鹏道。

其他的孩子皆有去处,只有白鹏道无父无母跟在裴轻侠身边。

穆怀瑾因为裴轻侠重伤,对那些幼童并无好感。而后两人脾气不合,那就更是无需再言的事情,这或许就是初印象造成的悲剧罢。

话罢过往,再看当下。

演武山上,两位老祖相斥间,虚镜骤起的变化已经让他们觉察。

只在一瞬,那让众多弟子们难以承受的恶意呓语便立刻被屏在界外,掌门当机立断,让所有在元婴期之下的弟子都撤出演武山。

这满是修士的山头,一时间就剩下百来人。

就算再有迟来的元婴修士想要入内,却也是不再允许了。

裴轻侠揉了揉鼻子,略显尴尬地发现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动作。

难不成是哪个小崽子在背后想念他?当年他每次出远门,怀瑾和鹏道这两个总是不情不愿,搞得他每次总是急匆匆走,急匆匆回,结果还被沈刀月那倒霉催的揶揄。

“我们先前往这里走,那些恐怖的蟹山木就不再追上来了,难道是这里有比蟹山木更可怕的东西?”何定铎蹲在柳如冰的巨剑上说话。

赶路他一般是跟着柳如冰,好歹是暖和。

蟹山木是他们刚遇到的木系魔兽,异常凶残,以血肉为食,乃是上古的植株。无尽的藤蔓与扑面而来的血腥昭示着他们吞噬了无数的血肉,擦边就直接带走一块肉骨,毫不留情。尤其是这些蟹山木能短暂离土而走,他们在前面飞奔的时候,后面还能看到无数根藤蔓爬着飞毛腿在追!

简直荒谬!

这些蟹山木,是被沈刀月的恶意惊醒的。

霍磊等人更是直接从打坐中跳起来,一个个戒备提剑,这利索的反应是被这破秘境折腾出来的。

面对沈刀月这掀起了惊涛骇浪的言语,裴轻侠捂着被气浪震得隐隐作痛的心口想到,这作孽啊,这崽种屠了哪个族?

看着语气,当是在他成为魔尊之后。

裴轻侠在树精那恶补历史的时候也清楚,沈刀月是在他陨落百年间骤然成为魔族之尊。

魔族,那是个只服从强者的种族。

若是沈刀月能为至尊,那必然是他杀上去的。原本沈刀月修行的便是修罗之路,倒也相称。

只是偶尔裴轻侠会想起他还是云上剑宗的首徒时,那出尘高洁的模样不知吸引了多少同辈女修,就是连不少男修也有隐有情愫。

这从人到魔,这内中隐情,或许只有当年地云上剑宗知道。

面对被沈刀月的恶言恶语惊醒的“大宝贝们”,裴轻侠建议直接跑路,不要硬抗。

他们休息的那一片全都是蟹山木这种植株魔兽的居所,说是一叶生万片,落叶归根,就是千千万。被打扰的蟹山木不过九牛一毛,要是动静大起来将所有的蟹山木都惊起来,那就是铺天盖地打都打不完的程度。

那几个清风剑阁弟子听完都毛骨悚然,完全不敢抗议,逃得那叫一个争前恐后。

裴轻侠听了何定铎的话,拍了拍身上已经灰扑扑的青衫,笑着说道:“你说得不错,往这个方向走,越是里面,遇到的灵兽和魔兽就愈发凶狠。”

好容易在傍晚的时候,他们寻到一处安全地方落脚。

霍磊断后,受伤比旁人还严重些,不过都是外伤,服下丹药打坐片刻,倒也还能撑得住。

裴轻侠坐在火堆边上擦拭着木剑。

这短短半个月的时间,身边的人态度简直是翻天覆地,从之前认定裴轻侠是累赘,到现在看着他平静坐在那里的模样就有某种安全感。

已经是全然不同的变化。

待霍磊睁眼,看着大家伙都是负伤的模样,忍不住叹息,“还未到深处,就已经遇到巴蛇,蟹山木种种诡谲灵兽魔兽,却是不知那深处究竟是什么恐怖的东西。”

许久蔡接上说道:“那些蟹山木过不来,足以说明此地的危险。”

霍磊突破后乃是元婴中期,算是这秘境历练里修为最高的那一波,他确信能走到他们这么深入的同门基本不存在,甚至于他们能走到这里,很大程度都是靠着裴贰。

想到这里,霍磊下意识看了眼裴轻侠。

只见那人拎着壶酒,靠在身后大石头上,“不必那么悲观,虽然往里面走遇到的灵兽魔兽都实力强大,但也不一定到最里面就是危险。”

何定铎好奇地说道:“裴贰,你觉得里面会是什么?”

裴轻侠懒洋洋地倚靠在身后的大石头上,一壶酒灌了下去,悠哉悠哉地摇头,“或许是一间茅草破屋也说不定呢?”

古镜秘境最深处居然会是一间茅草屋,这岂不是笑话?

故而,这周围几个弟子都不信,只认为裴轻侠在说笑。

“……也不知下午那是什么,怎么会惊动了沉眠的蟹山木?”柳如冰喃喃说道。

裴轻侠:……

他正喝着几个小娃的酒,一时间也老脸微红。

此处距离秘境最深处并不远,加上这几个这些天确实被折腾得半死,裴轻侠将最后一口酒吞下,抱剑站起身,笑着说道:“都歇息好了吧?我倒是有个好去处,要与你们知晓。”

他神神秘秘说话,何定铎忍不住笑。

“裴贰,你这模样不知为何尤其古怪,特别像是那种……”

柳如冰接上,“我师父逗弄小师弟时的语气,就跟坏老头似的!”

裴轻侠笑骂道:“去你们的,有我这么年轻的怪老头吗?”

他撵着他们与他同行。

裴轻侠所指着的,确实是一条近路。

既是近路,危险也比从前少了许多,更是避免了遇到凶险巨兽的危机,于是在短短两日后,他们当真顺利抵.达了最深处。

孤山酒肆,寒风大雪。

酒肆内只留一盏小灯,并有几个夜归的客人,伶仃点上几碟小菜,便是寒凉冬日少许的暖意。

靠在最门边上,有个青年人坐在吃酒。一身粗布衣裳,像极了风.尘仆仆的山野村客。他双手捏着酒杯,指尖搭在杯盏边上,手指被烧酒烫得通红。

在他隔着一桌的位置,坐着四个人。

有三个眼神鲜活,正是初生牛犊。余下的那人躲在暗处,瞧不清楚面容,却是裴贰。

除开他们这两桌外,整个酒肆坐得满满当当。

那三个年轻人中有一个频频朝门边看去,神情满是犹豫奇怪,好半晌,听那最边上的暗影里有人说道:“甭瞧了,那是裴轻侠。”裴贰如是说道。

何定铎握着酒杯的手抖了一抖,听到这个名字,猛地说道:“一剑霜寒!”旁的许久蔡和柳如冰齐齐出手,将何定铎的嘴巴捂住。

“噤声!”

从踏进这酒肆起,他们身上就仿佛压着沉重的大山,恐怖诡异的气势甚至让他们不敢妄动,仿若有无数渗人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若非霍磊和裴贰为他们扛上一扛,他们只会比现在更难熬。至于何定铎,那纯粹是修为太低,想感觉也感觉不到。

谁能想到,这秘境的最深处,居然是一间酒肆。

裴轻侠镇定自若地夹起一颗豆子,“别想太多,这里是裴、一剑霜寒曾经记忆里的过往,只是在这里再度重现罢了。”他吃下豆子,尽管压根不会饱腹,却还是流露出一种餍.足感。

还是这个味。

“那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霍磊沉沉问道。

裴轻侠筷子尖点了点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

望向自他们踏足后就漆黑幽暗的门口,仿若那里蹭着森然可怕之物,声音不知为何有些缥缈出尘,“……发生过一件,令一剑霜寒和现今魔尊,扬名四荒八界的事情。”

哐当!

随着裴贰话音落下,这间酒肆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如果先前他们只是“看”到,如今,更是“闻”到,“听”到,“感觉”到,这五感无一不在告诉他们,这就是“真实”一般。

他们感觉到寒冬的冷冽,酒肆的温暖,茶酒的滚烫,小菜的幽香与那酒肆座内满当的来客,并做一副晦涩古怪的图景。

里边有桌,坐着个相貌妩媚的女郎,一双雾蒙蒙的眼往那门边上的青年瞄了又瞄,与她同坐的大汉不耐烦地说道:“蝎女,你这对招子就只爱往那些粉白男子脸上瞧,人稍长得靓丽几分就看个不停,怎不看看别的?”

蝎女咯咯笑道:“旁人只说句好看,这位后生却是好生俊朗。这屋里就十根手指头数得过来的人,我不瞧那俊后生,去看你这头蠢笨熊吗?”她的原身切切实实是只蝎子,桌位下的蝎子尾巴正露出尖锐的利刺。

嘎吱,酒肆的门外,又来了人。

瞧着呢,可真是好俊,好美的后生,蝎女的尾巴也不摇了,那对招子直勾勾地盯着那进来的人。他骨相好,面容却冷了些,与那风雪一同入门,就仿若也是那风雪。

坐在门边上的青年伸手去炭火上取酒,动作雅致,话却不怎么好听。

“来便来,那身杀意可得收着些。”他捏着碗口,就着热酒倒下,“沈刀月,莫凉了我这碗好酒。”

一只根骨分明的手架住了青年的动作。

“那便将这酒,予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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