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姑娘，因何为贼？”

更夜的寒峰之上，微凉。

半壁的月渠如水一般缓缓地流动着，整个山峰都沐上了一层浅薄的辉纱，有山风徐来，惹乱了一片婆娑的树影直投在了素长清的身上。

他的这一句话问的突然也问的唐突。

“哈。”明亭却不甚在意，只是笑了一声，意味非明，她握起了搁在一旁的酒壶，“公子觉得我若不为贼又应当是为何人呢？”

“为将。”

“何以见得？”明亭像是觉得有趣的望向了他。

“官将清匪你得游刃有余，此为魄；山匪祸乱你可轻举一平，此为定。”素长清望着她，“官将只看见了你号令占山，为匪为寇，便视你为大恶而除，但是却忽略了你有能如此轻巧收服这群山匪的能力。我非国中人，但是女国之中如此深扎国根的匪祸，纵是外境人士也皆有耳闻。”

“你倒确实思力敏锐。”明亭神色不变。

“一介祸国祸民的山匪头子，不怒夜袭剿匪的戎女攻山之举，而是怒其设投石车引祸山民之行，此中实在不得不令人生奇，明姑娘，你……”

“嘘。”食指竖于唇前。

“……”素长清望向了她，直对上了那双英气凛然的眸，那双眸子清正自许，自窥武骨。

殷红的朱唇微勾，嘘声色的素指一屈，明亭道，“山贼，有甚不好么？据得这岭遗世仙境，俯观山海，倚枕天地。我喜，则夺，我爱，则取，我好，则抢。不受那些个官条宫令世俗拘束，为我之为，行我之行。我倒认为若非能力有差，或许，会有许多人愿意如我一般据山为匪。”

素长清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明亭道，“若非我为贼，又何能与公子一会？”

素长清有些失笑，“明姑娘的思识却非我等俗人可以一晤。”

清正的眸满满的映着他那抹素淡雅色的身形，微盈，半敛，明亭收起了目光转向了眼前正深的夜岭之渊，良久，她收起了那份促狭，似有感慨的轻道了一句，“官与匪，你又当真可得以划出一道明确的界线吗？”

素长清一怔，似是明白了什么的望着她。

明亭没有再说其它。

山峰之上一时静默。

只余星碎的光影和风而过，两人并排坐在崖上的石头上沉默的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忽尔的宁静让素长清思识不由得有些脱离，他回想着就在不久之前发生的一切，那时，他们尚在对峰那方几番厮杀才得冲出困境，甚至更早的时候，在那间简屋之内……

一切犹如浮梦三生一般令人觉得奇异。

久久无话。

只任由着山风轻柔的抚上脸庞，拂过青丝。

明亭究竟是谁，又因何为贼？素长清觉得，这些纵使他依旧寻不见答案，但是却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两人就这样并坐在山崖上，远眺着眼前的山峰，等待着夜去日出，任由着蝉鸣花落。有那么一瞬间，素长清甚至有一种错觉，就这样过完了这一生，自己己是白首垂暮。

不由得下意识微微侧首望去，望着她青丝如墨，眉目之间不减英气凛冽。

那一羽青蓝色的发翎后斜高束，衬着她整个人精悍威然，却又不失明媚。

注意到了素长清的视线，明亭望了他一眼，却也不开口，一番对视之下似乎有太多不曾开口的话已经了然于心，尽书于眸中，却咽于了嘴边。

夜色渐渐的自天屏中褪去，天际微白。

有鹤飞过。

素长清收起了视线，转过头，继续望着眼前的峰岭，一怔。想着明亭不久前所说的‘俯观山海，倚枕天地’一时之间甚是感慨的说道，“我倒不知夜晚的尺平峰也是这般的美。”

初入青原女国之时，那拔地而起的出云奇峰是苍翠的，清淡的，却又是极富有生气的，素雅中更是带有着磅礴恢弘之感。

而夜时的尺平峰却是神秘的，宁静的，却又带着一些冷冽的韵色，映着天空的那弯明月。

明亭望着眼前的尺平峰，说道，“它还有更美的时候。”

素长清有些好奇，“哦？”

鹤声清啸响彻峰岭。

一面面黑白色的羽翼展开，有结队的山鹤飞向初染的天屏。

素长清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缓缓地自山石上站了起来，怔怔的凝视着眼前的尺平峰。

是日出。

在朝阳破云的那一瞬间，地平线被染上了一层极致的金色，有百鸟入峰，万丈的金辉弘然的洒下整个尺平峰峰岭。

破晓的光像是一滴滴入水中的色彩，丝丝的晕染开来，一点点的点亮了整个尺峰山。

那是万物的开始，也是一切的起源。

令人不得不为之动容震撼。

锦红色的长衣一拢，衣下藏锋，直敛下了中衣的素黑，长指出袖，抚平之下，但窥着边角的乌墨，一羽青蓝色的羽令迎日而展。明亭自山石上站了起来，锦衣落身，望着这一片尺平峰的绝景，她说道，“无论看多少次，尺平峰的日出都令我为之惊叹。”

也是这样美丽的景色，断然不容得他人有一丝觊觎指染的心思。

纵是青原女国在这片土地上不过是一隅偏僻落后的小国，也不得让任何人夺之一丝一毫。

“确实令人惊叹！”素长清目光有些移不开的点了点头。

“还有更美的你想不想看？”明亭突然说道。

“什么？”素长清望向了她。

明亭望着他，却是笑了一声，眉目之间染上了一丝狂然。随即，她背手弹剑，只听“锵！”的一声，但见她转身抽出了剑鞘，随即一拂长袖，纵身一跃轻然的落在了那方的山台上。

迎着缓缓升起的朝阳，明亭就着那柄朱剑和一壶酒挥袖之间当即舞了起来。

极艳的朱剑犹如如日出之火，挽剑生花，起舞之间重影叠叠当是如织如幻。有山壁上早落的红叶飘下，入剑之中却化作了一抹浅淡的妃色。

那一身锦红色的长衣是令出云之日也为之黯淡失色。

但听她长吟道，“山河意，享万里鸿飞齐民，韶华莫相负。”

明亭一旋朱剑于上，错步之间转身挥袖，有一壶酒自袖中翻飞而上，泼酒如泉，尽洒在这片万里山河之上，如珠石晶碎，耀耀灼目。

震剑。

剑身之上酒珠飞溅，明亭的剑舞的豪然霸道，“万世争芳休，岂因阴阳封忠骨，孰人定？”

酒壶尽洒于山河之中，朱剑翻飞疾行，但听她继续长吟道，“将身百死又何惧，道回头，不负江山千秋意，千秋意，诉得浊酒一剑中，尽此生。”

飞旋的朱红与艳盛朝日的锦衣交织着。

在这片万河山之上。

那是素长清一生之中见过最美的景色。

清丽的眸深深的映着一片炽烈的锦红，是她锦衣似火艳如朝日，俯仰之间但见她发上青翎微扬，炽热间却又带了份冷冽之色，脱落着一份狂然豪情。

……

“好容易素贤弟输了这么一次，我便作好，代姑娘们问素贤弟一个问题了。”

“若这世间真有绝世佳人，不知素贤弟想要一个怎般的女子长伴于身旁呢？”那日诗会上，他输了投令受罚于人，梅盛雪持着折扇，笑得不怀好意的问道。

……

素长清怔怔地望着山台上舞剑的明亭。

随即敛下了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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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破晓